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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手枪!可是见鬼,我是什么人,是他的老保姆还是怎么着?让他
去好了!再说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只是好说大话,没有别的。喝醉了酒,
打一场,打完了架,又讲和了。这些人能认真干出什么事情来?什么‘我
要走开’,‘惩罚自己’,都是不会有的事!喝醉了会在酒店里上千遍
地嚷这种话。现在倒是没有喝醉。‘精神上醉了’,这类厚脸皮的人就
爱说漂亮话。我是他的老保姆么?他不会没打架,满脸全是血。同谁呢?
我到酒店去会打听出来的。手帕上也满是血? 。哎,见鬼,现在还扔在
我的地板上,? 。管它哩!”
他到酒店的时候心情很不好,立刻就打起球来。打球使他高兴。打
了两盘,忽然同他的对手谈起,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又有了钱,足有
三千卢布,他亲眼看见的,所以又坐车到莫克洛叶和格鲁申卡喝酒作乐
去了。这消息使听到的人产生了意外的好奇。他们大家都谈论起来,毫
不嬉笑,倒有点严肃得出奇。甚至连打球也停止了。
“三千么?他从哪儿来的三千卢布?”
大家进一步打听起来。他们对关于霍赫拉柯娃的说法都觉得可疑。
“会不会是抢了他老头子的,问题在这里!”
“三千!这可有点不大对劲。”
“他公开夸过口说要杀死他父亲,这里的人都听见过的。他当时也
恰恰说起过三千卢布。? 。”
彼得?伊里奇听着,忽然对于人们的盘问支吾起来,不大愿意作答,
关于米卡脸上和手上有血这一层,连一个字也没有提,而他到这里来的
时候本来是想对人讲的。开始打第三盘球了,关于米卡的谈论渐渐平息
下去,但是彼得?伊里奇打完第三盘以后再也不想打了,放了球杆,没
有象原来打算的那样在这里吃晚饭,就离开了酒店。走到广场上,他困
惑地站住了,甚至对自己感到惊奇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正想
到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家去,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眼看只是胡
说,我竟为了这事跑到别人家去把人吵醒,会闹出笑话来的。呸,真见
鬼,我是他们的老保姆还是怎么的?”
他满心不痛快地径自回家,忽然想起了费尼娅:“哎呀,见鬼,我
刚才应该仔细问问她的,”他懊恼地想,“那就一切全都知道了。”他
的心里忽然执拗而且迫不及待地强烈渴望着想同她谈一谈,以便打听一
下,于是半路上一下转向莫罗佐娃家,就是格鲁申卡租住的房子走去。
他走到大门口,敲了一下门。在静寂的黑夜里传出的敲门声忽然又好象
使他清醒过来,而且引起了他的气恼。加以房子里大家全睡熟了,也没
有人答应。“我又要在这里闹出笑话来了!”他已经怀着一种痛苦的心
情这样想。但是他不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忽然用全副力量重新又敲了
起来。敲门的吵声响彻了整条街。“不行,我一定要敲门,敲到使他们
听见!”他嘟囔说,每敲一下就更加发狂般地恼恨自己,但同时却又更
加使劲地猛敲起来。
六 我也来了!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马车在大道上飞驰。从城里到莫克洛叶有
二十多俄里远,但安德列的三套马车跑得很快,一个钟头零一刻就可以
赶到。乘车疾驰似乎忽然使米卡恢复了精神。空气清新而带点凉意,一
颗颗明亮的星星在明净的天空中照耀。就是在这个夜晚,也许就是在这
个时刻,阿辽沙正扑倒在地上,“疯狂地起誓要永远地爱它”,而这时
米卡的心里却正感到混乱,十分混乱。尽管现在有许多事情在使他苦恼,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全身心却只是不可抗拒地渴望着到她的身边,到他
的女王那里去,现在他正飞也似的赶去,为的就是要最后看她一眼。我
可以断言的只有一点,就是他的心甚至连一分钟也没有踌躇过。如果我
说这位爱吃醋的人对于这个新人,对这个从地里钻出来的新情敌,对这
个“军官”并不感到丝毫醋意,也许没有人会相信。要是有任何别的人
象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肯定会马上对他大发醋劲,说不定还会再一次
血染他可怕的双手,——但是对于这位,对于这位“第一个旧情人”,
他此刻在马车上飞驰的时候,不但不感到嫉恨,甚至连一点敌意也没有,
——固然,他现在还没有见到他。“这是没话可讲的事,这是她和他的
权利;这是她的初恋,五年来一直没忘;由此可见,五年来她心里爱的
只是他,那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插身其间呢?我这是算什么,又是为
了什么?走开吧,米卡,让开路吧!再说现在我又算得了什么?现在即
使没有那个军官也一切都完了,即使他根本没有来,也照样会完结
的。? 。”
假如他还能清楚思考问题,那么他大致也会用上面这段话来表达自
己的心情的。然而他当时已经什么问题也不能思考了。他目前的整个打
算是没有经过考虑突然决定的,是方才在费尼娅那里,她刚刚说出第一
句话的时候他就猛然想到而且连同其一应后果全部决定下来的。然而尽
管他做出了决定,他的心里仍旧十分混乱,混乱到痛苦的地步;他的决
定并没有使他完全平静下来。有太多的往事横在他的心上,折磨着他。
有时候他简直感到奇怪:他自己不是早已白纸黑字给自己写下了判决
书:“我惩罚我自己,并惩罚我自己的一生”;而那张纸已经准备停当,
放在他的口袋里;手枪早已装上了子弹,他已决定自己明天将怎样迎接
“金发的斐勃斯”的第一道暖洋洋的光线;然而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不
能同以往的一切,同已成过去但仍在折磨他的一切彻底分手,他痛苦地
感到这一点,这个念头无可奈何地牢牢纠缠在他的心头。在途中有一刹
那,他忽然想叫住安德列,从车上跳下来,拿起已装上子弹的手枪就此
了结一切,不再等候黎明。但是这一刹那就象火星那样一闪就逝去了。
而且马车也正在向前飞驰,“吞噬着空间”,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想念她的心情,想念她一个人的心情又越来越强烈地攫住他的心灵,从
他的心上赶走其它一切可怕的幻影。唉,他真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短
促的一瞥,哪怕只是在远处!“她现在同他在一起,我要看一看她现在
同他、同以前那位情人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这也就是我现在唯一的心
愿。”他心里还从来没有对他命中注定的这个女人涌起过如此强烈的爱,
如此新颖的、从未体味过的感情,简直连他自己都料想不到的感情,温
柔到了崇拜甚至在她面前仿佛自我消亡的感情。“而我也确实就要消亡
了!”他忽然说,沉浸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欢欣心情中。
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小时光景。米卡沉默着,安德列虽然是个爱说
话的汉子,也不发一言,好象不敢开口似的,只是拼命地赶着他的“瘦
鬼”──那三匹虽然赢瘦却极烈性的枣红马。米卡忽然怀着极度不安的
心情喊道:
“安德列!要是他们睡了可怎么办?”
这念头是忽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的,在这以前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
一点。
“想来已经睡觉了,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
米卡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真的,他何苦飞奔似的赶了去,? 。怀着
那么强烈的情感,? 。可是他们却管自己在那里睡觉,? 。也许她也在
那里一同睡着。? 。一股怒火在他的心里腾起。
“快赶,安德列,快一些,安德列,使劲赶!”他疯狂地喊了起来。
“也说不定还没睡哩。”安德列沉默了一会儿,议论说。“刚才季
莫费依说他们在那里聚了许多人。? 。”
“在站上么?”
“不是在驿站上,是在普拉斯图诺夫的客栈里,那也等于就是私人
的驿站。”
“我知道。怎么你又说有许多人?哪里来的许多人?什么人?”米
卡嚷着,他听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非常不安。
“听季莫费依说,都是老爷们:有城里来的两位老爷,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季莫费依只说有两位是本城的,还有两位好象是外地来
的,也许还有什么人,我没有详细问他。他说,他们在那里打牌。”
“打牌么?”
“所以说,既然打起牌来,也许还不会就睡觉的。现在好象还不到
十一点钟,不会再晚了。”
“赶吧,安德列,快赶吧!”米卡又神经质地叫嚷说。
“老爷,我想问您,那是什么意思?”安德列沉默了一会以后,重
又开口说,“只是我怕惹您生气,老爷。”
“你指的是什么?”
“刚才费尼娅跪在您跟前,求您不要伤害她的女主人,和别的什么
人,? 。您瞧,老爷,现在是我把您送到那儿去的。? 。老爷,请您饶
恕我,我是因为良心关系所以说这个话,也许说得有点愚蠢。”
米卡忽然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
“你是马车夫么?你是赶车的么?”他疯狂似的问。
“是赶车的。? 。”
“你知道应该给别人让路么?假如一个赶车的对谁也不肯让路,只
顾说,我的车来了,压死人不管,那么这个赶车的算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赶车的,不能压死人!决不能压死人,不能伤害别人的生命;如果
伤害了生命,就应该惩罚自己,? 。只要伤害了别人的生命,毁了别人
的生命,就应该自己惩罚自己,就此走开。”
米卡喊出这些话来的神气,就好象是发了歇斯底里病似的。安德列
虽然觉得这老爷有点奇怪,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这是真话,好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您说得对,不应该压死人,
也不应该折磨人,对不管什么畜生也是一样,因为一切畜生全是上帝创
造的,就拿对马来说也不应该这样,因为有的人就爱无缘无故地虐待它,
连我们赶车的也有这样的人,? 。什么也管不住他,就这么赶着车猛闯,
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就这么硬闯。”
“忙着下地狱么?”米卡忽然插嘴说,并且突如其来地咯咯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