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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把不高的走廊和外面空地连接起来。长老站在最高一级上,戴了肩带,
开始为拥挤在他身旁的女人们祝福。一个疯癫病女人被人拉着两手牵到
长老面前。她刚看到长老,忽然尖声叫起来,喉咙硬噎,全身哆嗦,活
象产妇惊厥似的。长老把肩带放在她的头上,祷告了几句,她立刻不出
声,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道现在怎样,在我做小孩子的时候经常在乡下
和修道院里看见和听人讲到这类疯癫病女人。别人带她们去做晚祷。她
们尖叫或者象狗一样狂叫得整个教堂都听得见,但是等圣餐端了出来,
她们被引到圣餐跟前时,“疯癫”就立刻停止,病人总会安静好一会儿。
这使我这个孩子很惊讶而且奇怪。然而当时在我向人探听究竟时,我就
听到过有的地主,特别是那些教我的城里学校的教师们回答说,这全是
装假,是因为不愿工作才这样,只要用相当严厉的手段就一定可以根治,
并且还引了各种笑话故事作为证明。可是以后我从医学专家方面得知,
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装假的地方,这是一种妇女(而且好象特别是我们
俄国妇女)常犯的可怕的疾病,它说明着我们乡村妇女的悲苦命运。这
种疾病是由于在痛苦的、没有一点医学帮助的不正常生产以后立刻做繁
重工作而引起的;还有的是由于绝望的忧愁和挨打等等,对此总有一些
妇女由于性格关系无法象别的大多数妇女那样逆来顺受。发着狂,颤抖
着的女人只要一引到圣餐的旁边,就会得到奇怪的、突然的治愈。有的
人对我说这是弄虚作假,是“那些教士们”自己玩的戏法,其实大概也
是极其自然的。领她到圣餐跟前去的村妇们,特别是病人本身,全当作
一种确定不移的真理似的相信:附在病人身上的魔鬼,在病人被领到圣
餐前面俯身领用的时候,是绝对坚持不住的。因此在这俯身就圣餐的那
一瞬间,在神经质的,当然精神上也不正常的女人身上,经常会发生—
—而且也应该发生——整个机体上的震撼,一种由于期待必定会有的治
愈奇迹,而且深信这奇迹即将出现而产生的震撼。于是这奇迹真的出现
了,虽然只有一分钟的工夫。同样地,如今当长老刚刚把肩带放在病人
身上的时候,这种奇迹果然也出现了。
有许多挤在他身旁的女人由于一时的效果而流出了感动和欢欣的眼
泪;另一些人奔过去吻他的衣角。有的人在那里哭泣赞叹。他祝福着大
家,还同一些人谈话。这个疯癫病女人他早已认识,是从离修道院不远、
只有六俄里路的村子里领来的,以前也曾领她来过。
“还有远地来的!”他指着另一个女人说。她还相当年轻,但却又
干又瘦,并非由于日晒,却满脸黧黑。她跪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
长老。她的眼光里似乎有一种狂乱的神色。“远地来的,老爷子,远地
来的,离这里三百俄里。远地来的,神父,是远地来的,”女人拉长声
音说,平稳地左右摇晃着脑袋,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她说话象在哭诉。
老百姓中间有一种沉默无言、逆来顺受的忧愁,它深藏内心,毫不显露。
但也有一种难忍难熬的忧愁,它一旦流泪发作出来以后,便转入了哭诉。
女人们尤其是这样。它并不比沉默的忧愁轻松。哭诉所能给人的慰藉,
只能是更痛苦地撕裂心胸。这类的忧愁甚至不希望慰藉,它正是以无法
慰藉之感来作为自己的滋养料。哭诉只不过是一种不断地刺激创伤的需
要罢了。
“是小生意人家的么?”长老继续说,好奇地打量她。
“我们是城里的,神父,城里的,我们务农,却是城里人,住在城
里。神父,我是来看您的。老听人讲起您,老爷子,讲起您。我埋葬了
小儿子就出来进香。到过三个修道院,人家指点我说:‘娜斯塔秀斯卡,
你上那儿去吧。’那就是说,上您这儿来,亲爱的,上您这儿来。我就
来了。昨天住了一宿,今天到您这里来了。”
“你哭什么?”
“舍不得小儿子,老爷子,他快三岁了,三岁只差两个月。我想念
儿子想得真苦啊,神父,想念儿子。这是最后的一个儿子,同尼基图什
卡生了四个孩子,可孩子老留不住,老留不住,好人,老留不住。我埋
了头三个并不很可惜,把最后的一个埋了,却让我忘不掉。好象他就在
我面前站着,不走开。把我的心都撕碎了。看着他的小衣裳,小衬衫,
小靴子,就哭一场。我把他死后遗留下的一切东西全摆了出来,一面看,
一面哭。我对丈夫尼基图什卡说,你放我出去进香吧,当家的。他赶马
车,我们不穷,神父,我们不穷,赶自己的车,马和车全是自己的。可
现在我们要财产有什么用?他,我那个尼基图什卡,只要我一不在家就
开始喝酒,这是一定的,以前也是这样:只要我一转身,他就走下坡道。
现在我连想也不去想他了。已经离家三个月。我忘记了,什么都忘了,
也不愿意再去想它,我现在同他在一块儿有什么意思?我已经和他完事
了,一切都完了。我现在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产,我什么
也不想看!”
“是这样的,做母亲的,”长老说,“有一天,一位古代伟大的圣
徒在教堂里看见了一个和你一样哭泣的母亲,也是哭自己的孩子,自己
的独生子,孩子也是被上帝召唤去了。圣徒对她说:‘难道你不知道,
这些孩子在上帝的宝座前面是多么胆大?在天国里简直没有比他们更胆
大的了。他们对上帝说,主,你赐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刚刚看了看它,
你就又把它收回去了。他们那么大胆地不断请求,上帝只好立刻赐给他
们无使的名号。所以,’圣徒接着说,‘女人,你应该快乐,不必哭泣。
你的小儿子现在也成了上帝的天使中的一个了。’这就是古时候圣徒对
一个哭泣的女人所说的话。他是一个伟大的圣徒,不可能对她说假话。
所以你要知道,作母亲的,你的孩子现在也一定站在上帝的宝座前面,
快乐,喜欢,为你祈祷。所以你也一样不必哭泣,应该喜欢。”
女人听着他说话,手托着面颊,垂着眼睛。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尼基图什卡也这样安慰我,跟您说的一模一样。他说:‘你这傻
女人,哭什么,我们的小儿子现在一定同天使一块儿在上帝面前唱歌。’
他对我说这话时,自己也哭了,我看见他和我一样,也在哭。我说:‘尼
基图什卡,我知道,他不在上帝那里,又能在哪儿呢。不过他现在却在
我们这里,尼基图什卡,不,他就在跟前,还跟以前似的坐在那儿!’
哪怕只让我看他一眼,只让我再看他一眼也好,我可以不走近他的身边,
在一边躲着不吭一声,只要能有一分钟再看看他,听听他怎样在院子里
玩,有时走进来细声细气地喊:‘妈妈,你在哪儿?’只要让我再听到
一次他怎样在屋里迈着小腿走路,只要再听到一次小腿噔噔走路的声音
就好了。我常常,常常记得,他跑到我的面前,又喊又笑。我只要听到
他的小腿走路的声音,只要一听到,就能认出来的!但是他不在了,老
爷子,不在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这是他的小腰带,他却不在了,
我现在永远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了!? 。”
她从怀里掏出一根她的男孩的线织小腰带,刚刚看了一眼,就抽噎
得浑身颤动,她用手蒙着眼睛,泪水象突然奔涌的泉水那样从指缝中流
出来。
“这就是,”长老说,“这就是古代的‘拉结哭她儿女,不肯受安
慰,因为他们都不在了。’①这是你们做母亲的在世上注定的命运。你不
必自行宽慰,你不要宽慰,不必宽慰,尽管哭,只是每次哭的时候一定
要想到,你的儿子是上帝的天使中的一个,在那里望着你,看到你,看
着你的眼泪,快乐地指给上帝看。你将长久流着伟大的慈母之泪,这哭
泣最终将变为平静的喜悦,你的悲苦的眼泪将成为平静的感动之泪,能
使人从罪恶中获救的净化心灵之泪。在做安息祷告的时候,我将提到你
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叫阿列克赛,老爷子。”
“可爱的名字。是照上帝的人阿列克赛的名字起的么?”
“上帝的,上帝的,上帝的人阿列克赛!”
“多么好的一个圣徒!我要提到的,作母亲的,要提到的,我将在
祷词里提起你的忧愁,祈祷你的丈夫的健康。但是你离开他是一桩罪孽。
你该回到丈夫那里,照顾他。你的孩子在天上看见你抛弃了他的父亲,
就将为你痛哭;为什么你破坏他的安宁?他是活着的,活着的,因为灵
魂是永生的。他不在屋里,但是他就在你们的身旁,只是看不见。既然
你说你仇恨你的家,他还怎么到你家去呢?既然你们作父母的不在一
起,叫他回来找谁呢?你现在梦见他感到痛苦,将来他会给你送来温暖
的梦。你回丈夫那里去吧,作母亲的,今天就去。”
① 《马太福音》第二章十八节。
“我就去,亲人,照你的话回家去。你把我的心捉摸得清清楚楚。
尼基图什卡,我的尼基图什卡,你等着我,好人,你等着我吧!”女人
开始哀哭,但是长老已经跟一个服装不象香客而是城里人打扮的老妇人
说话去了。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有什么事情跑来申诉。她自称是个
士官的寡妇,住得不远,就是我们城里的人。她的儿子瓦先卡在某个警
察机关服务,到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去了。他从那里来过两封信,但
最近已有一年没有信来。她曾打听他的消息,可究竟应该上哪儿去打听
才好,她却不知道。
“不久前一个有钱的商人家的太太斯捷潘尼达?伊里尼什娜?别德
列金娜对我说:普罗霍罗芙娜,你把你儿子的名字写在追荐帖里,送到
教堂去,拿他当死者那样做安息的祷告。她说,他的灵魂一发了烦,就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