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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京城里文雅的女仆,最近还在几位将军家做事,为了母亲的病回家来
有一年光景了,常穿着漂亮的衣服在人前显耀。但是母女俩陷入了可怕
的贫困境地,弄得甚至每天常到隔壁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家的厨房里去
要菜汤和面包。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很愿意赒济她们。但是这位女
儿一面要汤吃,一面却连一件衣裳也不肯卖,其中一件甚至还拖着极长
的衣裾。对于最后这件事,阿辽沙当然完全是从他那位对本城的事无所
不晓的好友拉基金那里偶然听说的,而且不用说,知道了以后当时就忘
掉了。但是现在走到邻家的花园跟前时,他忽然想起了衣裾的事,很快
地抬起了原来正在沉思中低垂着的头,突然间? 。碰上了一个最出人意
料的巧遇。
他的哥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邻家花园的篱笆里,脚蹬在什么
东西上面,上身探出来,正在拚命向他招手叫他,显然为了怕人家听见,
不但不敢大声喊,甚至不敢出声说话。阿辽沙立刻跑到了篱笆跟前。
“幸亏你自己抬头看了一下,要不然,我差点要出声喊你了,”德
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高兴而匆促地低声说。“你爬过来!快些!唉,你
来得真好。我刚想起你。? 。”
阿辽沙自己也很高兴,只是在犹豫怎样才能跨过篱笆。但是米卡用
大力士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帮他跳篱笆。阿辽沙撩起了修士服,用
城里赤脚顽童似的灵巧姿势跳了过去。
“好了,咱们走!”米卡兴奋地急忙低声说。
“到哪儿去?”阿辽沙也低声说。他朝四面打量了一下,看见自己
在一个完全空旷的花园中,里面除他们俩以外,没有一个人。花园虽小,
但是园主的小屋到底还离开他们足有五十步远。“这里什么人也没有,
你干吗要低声说话?”
“干吗低声说话?哎呀,见鬼!”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忽然用本
来的嗓门大声说了起来,“我真是干吗要低声说呢?你看,有时候人的
本性会突然发生什么样的错乱。我偷偷地躲在这里,侦伺着一个秘密,
这一点以后再告诉你,但是想到这是秘密,我就忽然连说话也小声起来
了,象傻子似的悄声说着,其实本来用不着这样。走吧!到那边去!暂
时不要作声。我真想吻你一下!? 。刚才在你没来以前,我坐在这里,
反复念着:
赞扬上帝在世界上,
赞扬上帝在我心里!? 。”
花园面积有一俄亩光景,也许稍微大些,只在周围,沿着四面围墙
栽有树木,有苹果树,枫树,菩提树,白桦树。花园中央是空旷的草场,
夏天可以收割几普特干草。园子每逢春天由女主人租给别人,收几个卢
布。园里还种着覆盆子,醋栗,茶藨子,也都种在围墙旁边;紧靠着屋
子有菜畦,是新近才开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把客人领到园中离房
屋最远的一个角上。那里,在密密的菩提树和一片醋栗和接骨木,绣球
和丁香树之类的老灌木林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旧得近乎成了废墟的绿
色凉亭,这凉亭颜色发黑了,东倒西歪,亭壁是栅栏围成的,但上面还
有顶子,可以在里面躲一躲雨。凉亭天知道建成于何年何月,据说还是
五十年以前由当时的屋主,一个退伍的中校亚历山大?卡尔洛维奇?冯?史
密特修建的。现在一切都已朽坏,地板霉烂了,每一条木板都已松动,
木头发出潮味。亭子里有一张绿色的木桌,固定在地里,周围有木头长
凳,也是绿色的,还可以在上面坐坐。阿辽沙一眼就看出了哥哥处于兴
奋状态,但一走进凉亭时,就看见了桌上有一小瓶白兰地和一只杯子。
“这是白兰地!”米卡哈哈笑了。“你的眼光已经在说:‘他又在
酗酒了!’但是你不要相信幻影。
切勿相信空虚和虚伪的人群,
要忘却自己的疑惑。? 。
我不是酗酒,只是‘解解馋’,象你的那只蠢猪拉基金所说的,他
将来会当五品文官,净说些‘解解馋’之类的话。你坐下吧。我真想一
把抱住你。阿辽沙,把你搂在胸前,抱得紧紧的,因为在整个世界上我
真正地? 。真正地? 。(你要明白!你要明白!)爱着的只有你一个人!”
他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中说完最后一句话。
“只有你一个人,另外还恋着一个‘下贱’女人,我恋上了她,自
己也就完蛋了。但是恋着并不就等于是爱。一面恋着一面也可以切齿痛
恨。你记住这个话!现在我还能快乐地说话!你坐下来,就坐在这桌旁,
我挨着你,我要看着你,一直自己说下去。你别作声,让我一直说下去,
因为现在是时候了。可是你知道,我觉得真的应该说得轻些,因为在这
里? 。在这里? 。说不定会隔墙有耳的。我要把一切都对你说明白,刚
才已说过:且听下回分解。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在这里抛锚似的呆了
五天了),一直到现在,我为什么这样急于要找你,渴望你来呢?为什
么一连这些天呢?因为我要把所有的话对你一个人说出来,因为必须这
样,因为你是我所需要的,因为明天我就要从云端坠落,因为明天生活
就要完结,同时开始。你经历过、梦见过从山上掉进深坑里的情景么?
现在我可并不是在梦中坠落。可是我不怕,你也不必怕。其实我是怕的,
但是我心里很甜。其实也并不是甜,而是兴奋,? 。去他的吧,不管是
什么,反正都一样。坚强的精神,软弱的精神,娘儿们的精神,——不
管什么都一样!让我们赞美大自然吧:你瞧,太阳多么好,天多么晴朗,
树叶多么绿,还正是夏天,下午三点多钟,万籁俱静!你到哪儿去?”
“我到父亲那里去,还想先到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那里去一趟。”
“到她那里,还到父亲那里!哎!真是巧极了!我为什么叫你,为
什么事希望你来,为什么事从心里,甚至从肋骨里渴望着见你呢?就为
的是想让你代表我到父亲那里去,然后再到她——卡捷琳娜?伊凡诺芙
娜那里去,就此同她、同父亲作个了结。打发一个天使去。本来派任何
人都可以,但是我一定要一个天使去。恰好你自己也要找她,还要到父
亲那里去。”
“你果真想派我去么?”阿辽沙脱口说出来,脸上显出苦恼的神色。
“等等,你是知道这个的。我看出你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但是你不
要作声,暂时不要作声。不要怜悯,也不要哭!”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站起来,手指按在额头上凝想了一下:
“她一定是自己叫你去,自己给你写了一封信,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你才到她那里会,要不然,你怎么会去呢?”
“就是这张字条。”阿辽沙从口袋里掏出字条来说。米卡很快地看
了一遍。
“你竟抄小路前去!唉!上帝呀!谢谢您把他领到小路上来,他才
落到我的手里,象在童话里讲到一条金鱼落在傻渔翁的手里一样。阿辽
沙,你听着,兄弟,你听我说。现在我打算把一切都说出来。因为事情
总得要对什么人说说才好。我已经对天上的天使说过,也应该对地上的
天使说一说。你是地上的天使,你会倾听,会评判,会宽恕的。? 。我
就是要让比我高超些的人宽恕我。你听着:假使有两个人忽然要离开尘
世的一切,飞到不寻常的世界里去,或者至少其中有一个人要这样,而
且他在这以前,就是在飞升或灭亡以前,到另一个人那里去,说:你替
我做一件事情吧,这件事是任何时候都决不能请求别人去做的,只有在
垂死的时候才可以,——那么假使对方是好友或弟兄,难道他会不去做
么?? 。”
“我会去做的。但是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快说!”阿辽沙说。
“快说? 。嗯。你别急,阿辽沙,你心里又急又不安。现在不必那
样着忙。现在世上的风气已经变了。唉,阿辽沙,真可惜,你不能理解
欢乐!可是我这是对你说些什么呀?你会不理解!我这傻瓜,还在说什
么:
人呀,你应该正直!
这是谁的诗句?”
阿辽沙决定等着。他觉得眼前他该作的事也许确实就是呆在这里。
米卡沉思了一会,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头。两人都沉默着。
“阿辽沙,”米卡说,“只有你一个人不至于发笑!我想用席勒的
《欢乐颂》来开始? 。我的忏悔。An die Freude①!但是我不懂德文,
只知道An die Freude 这个题目。你别以为我又在说醉话。完全不是
醉话。白兰地确实是白兰地,但是我必须喝两瓶才能醉。
① 德语:欢乐颂。
面孔通红的赛利纳斯,
骑着一匹跌跌撞撞的驴子。
我连四分之一瓶都没有喝,所以也不是赛利纳斯。我不是赛利纳斯,却
是刚强意志②,因为我作了一劳永逸的决定。请原谅我说了个双关语,你
今天应该原谅我许多事情,还不止是双关语。你别着急,我不是在瞎扯
淡,我是正正经经说的,马上就要转到正事上去。我不会叫你心焦难熬
的。你等一等,那首诗? 。”
他抬头想了一下,忽然高兴地念了起来:
“赤裸、野蛮而胆小的原始人,
躲藏在岩石的洞窟,
游牧民族在旷野里游荡,
使肥沃的田地荒芜。
狩猎人持着弓箭刀枪,
恶狠狠在森林中驰逐。? 。
最可怜在风浪中漂泊的人们,
被抛到荒岸上找不到归宿!
从高高的奥林帕斯巅峰,
母亲西莉兹走下山来,
寻找被抢走的女儿普劳赛潘:
在她面前的是个野蛮的世界,
既没有住处,也没有美食
把这位女神款待。
到处都看不到一座庙宇,
表明人们对神的崇拜。
桌面上空无一物,
不论是甜葡萄还是五谷;
只有牺牲的遗骸,
把祭坛染成血污。
西莉兹悲切的眼光,
不管投向何处,
都只见人们在堕落中
陷入了深深的屈辱。”
突然米卡象从心底里迸发出来似的失声痛哭,他一把抓住阿辽沙的
手。“好友,好友,深深的屈辱,现在也还在屈辱之中。今天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