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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诺芙娜。她长得也挺不错,合俄国人的口味,——身高体壮,身材丰
满,眼睛极美,脸似乎有点粗蠢。她还没出嫁,虽然有两家求婚的,她
都拒绝了,也并没为此烦恼。我和她混熟了,——可不是搞那种关系,
而是纯洁地友好相处。我是常常跟女人们在一起毫无歹意地、友好地厮
混的。我向她瞎扯一些十分露骨的事情,——嘿!她只是嘻嘻地笑。你
知道,许多女人喜欢听露骨的话,何况她又是一位姑娘,所以使我感到
特别有趣。还有,怎么也不能把她称做是名门闺秀。她和她姨母住在她
父亲家里,好象甘愿降低身分,不和别的人处于同等地位似的。大家爱
她,需要她,因为她是一个有名的女裁缝:她很有才能,为了交情,义
务替人家帮忙,但是人家送她礼物她也并不拒绝。中校呢,——却完全
不同!他是我们这里第一流人物。他的生活十分阔绰,招待全城的客人
吃晚餐,跳舞。在我刚到那儿进入营里的时候,满城都在议论,说中校
的第二个女儿快要从京城里来到了。她是美人中的美人,刚从京城某贵
族学校毕业。这位次女就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是中校的第二位夫
人生的,第二位夫人也已去世,她出身于有名望的某将军的大家庭,不
过我确切知道,她也并没有给中校带来什么钱。那就是说,她有高贵的
亲族,但也只此而已;或者还可以有点希望,至于现款是没有的。可是
话虽如此,那个女学生到来以后(她是来做客的,不准备久住),我们
的小城好象焕然一新,最高贵的太太们,包括两位将军夫人,一位上校
夫人,还有她们以下的那班人马上全体出动来捧她,安排了消遣的节目,
选她为舞会和野餐会的皇后,还扮演‘活画’,替某些家庭女教师筹款。
我一声不响,只管喝酒,就在这时候,我玩了一手把戏,弄得满城风雨。
我看见她有一次打量了我一眼,那是在炮兵连长家里,但是我当时没走
近前去:意思是我不屑结识她。过了几天,也是在一次晚会上,我才走
到她面前,开口跟她攀谈,她带理不理地看了一眼,噘起轻蔑的嘴唇,
我心想,你等着吧,我是要报仇的!当时在许多场合我显得是个十分粗
野的家伙,我自己也感到这一点。更主要的是,我感到这位‘卡钦卡’
并不是那种天真烂漫的女学生,而是个有性格的,骄傲而确实有品德的
人,不仅如此,她还既聪明又有学问,我却什么都没有。你大概以为,
我是想求婚吧?完全不是,我只是因为我是这么个好小伙子,而她竟毫
不理会,想加以报复。我当时继续酗酒,胡闹。最后弄到中校把我禁闭
了三天。那时候,刚好父亲给我寄来了六千卢布,事先我给他寄去了以
后一切都没有我的份的字据,就是说我们已经‘算清了账’,我不得再
有什么要求。我当时完全弄不清楚;兄弟,我在回到这里来以前,甚至
直到最近也许甚至到今天为止,我一点也不清楚我们同父亲在银钱上有
什么争执。但是这不去管它,以后再说。当时在我收到了六千卢布以后,
我忽然从朋友给我的一封信上预先得知一件我十分感到兴趣的事情。那
就是上边不满意我们的中校,疑心他有不法行为,总而言之,他的仇敌
们准备给他吃点苦头。不久师长果真来到,给了他好一顿申斥。过不几
天,就命令他自行辞职。我不来对你细讲这事的前因后果,他确实有些
仇人。只不过这样一来,城里就忽然对他和他的全家十分冷淡起来,大
家对他们都好象一下子转过了背去。这时,我的第一手把戏来了:我见
到了一直保持友谊的阿加菲亚?伊凡诺芙娜,对她说:‘令尊大人那里
短了四千五百卢布。’‘您这是什么话?为什么这么说?将军新近来过,
一点也没有短? 。’‘那时是没有短,现在却短了。’她吓得要命,说:
‘请您不要吓唬我,您听谁说的?’我说:‘您别着急,我对谁也不说,
您知道,对于这类事情我是守口如瓶的,我只想再补充一句,以备“万
一”;一旦别人向令尊大人追讨四千五百卢布,而他恰巧拿不出来的时
候,与其让他出庭受审,然后在这么大年纪时还罚去当兵,不如把你们
那位女学生暗地给我送来,我恰好收到了汇款,也许可以分给她四千卢
布,并且神圣地保守秘密。’她说:‘唉,您真是个无赖!(她当时就
那么说的,)您真是穷凶极恶的无赖!您怎么敢这样!’她异常气愤地
走了,我还朝她背后喊了一句,说一定神圣地牢牢保守秘密。阿加菲亚
和她的姨母这两个女人,我预先说一句,在这段故事里确是纯粹的天使,
真诚地崇拜这位骄傲的妹子卡嘉,她们在她面前甘愿低声下气,充当她
的女仆。? 。我渴望阿加菲亚当时把这把戏、就是我们的谈话对她传过
去。后来我全都打听了出来。她没有隐瞒,我呢,自然巴不得这样。
“一位新的少校忽然前来接收队伍。要办交代了。老中校忽然害了
病,不能动,在家里呆了两天两夜,没有交出公款。我们的军医克拉夫
钦柯说他真的有病。只有我知道其中一切秘密,而且早就知道了:那笔
款子,每当上司查过账以后,就暂告失踪。四年以来,每年如此。中校
把这款子借给一个十分靠得住的商人,一个名叫特里弗诺夫的、戴金丝
眼镜、留大胡子的老鳏夫。他到市集上去,随意拣对他有利的生意做,
然后很快就把款子如数交还中校,同时从市集上给他带来了些礼物,除
礼物外还加上利息。但是这一次(我当时是从特里弗诺夫的儿子和继承
人,一个流涎水的青年,世上少见的荒唐透顶的小伙子那里偶然听来
的),我是说,唯有这一次,特里弗诺夫从市集上回来以后,一文钱也
没有还。中校连忙跑到他那里去,得到的回答是:‘我从来没有拿到您
什么钱,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拿到。’于是我们的中校只好躺在家里,头
上包着毛巾,她们三个人忙着把冰镇在他的额头上。忽然传令兵带着签
收簿送来一道命令:‘限即刻,二小时以内,交出公款。’他签了字(以
后我看到过那本簿子上的签字),站起身来,说去换军服,接着跑进卧
室,拿起自己的双筒猎枪,上好弹药,装进了一粒军用子弹,右脚脱去
靴子,枪口顶在胸前,开始用脚趾找扳机。阿加菲亚当时起了疑心,想
起了我曾说过的话,就踮着脚走过去,恰巧看到了这个情形。她闯进房
去,从后面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子弹射到上面天花板上去了,谁也
没有受伤。大家全都跑进来,抓住他,夺去了枪,拉住他的手。? 。这
一切情形,后来我详详细细全打听到了。我当时正坐在家中,黄昏时候,
我穿上衣服,梳好头发,手绢洒了香水,拿起军帽,刚刚想出去,忽然
门一开,——来到我的住所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
娜。
“也真有这样奇怪的事:街上当时并没有人看到她溜进我的屋里
来,所以城里一点风声也没有漏出去。我是向两个老婆婆——官吏的妻
子租的房子,她们还顺带着侍候我,那两个女人态度很恭谨,对我是唯
命是从,遵照我的吩咐,两人事后都象哑巴似的一句也没说。当时,我
自然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她走了进来,两眼直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露出
坚决的神气,甚至带着挑衅的样子,但是在唇边嘴角上,我却看出了踌
躇不决的心情。
“‘姐姐对我说,您能借给四千五百卢布,如果我来? 。我亲自到
您这里来取的话。我来了,? 。您给我钱吧!? 。’她控制不住,喘着
气,害怕起来,说不下去了,嘴角和唇边的纹路都在颤动。阿辽沙,你
在听着,还是睡着了?”
“米卡,我知道你会把全部实情都说出来的。”阿辽沙激动地说。
“我就是要说出全部实情。既然说,就照所发生的原原本本全说出
来,我决不怜惜我自己。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卡拉马佐夫式的。兄弟,
有一次一条蜈蚣咬了我一口,我躺在床上发了两个星期的烧;当时我觉
得也有一条蜈蚣,就是那条恶毒的昆虫,你明白么,突然在我的心上咬
了一口。我用眼睛打量了她一下。你看见过她么?确实长得美。可当时
她的美不在那上面。当时她的美,美在她的高尚,而我是个无赖,她为
父亲慷慨牺牲显得伟大,而我是个臭虫。现在,整个的她全得受我这个
臭虫和无赖支配了,整个的她,包括精神和肉体。她被包围住了。我对
你坦白说:这念头,蜈蚣的念头,牢牢地攫住了我的心,使我几乎苦恼
得发晕。看来,似乎不可能再有什么犹豫:只能象臭虫,象大毒蜘蛛一
般地做去,不加任何怜悯。? 。我甚至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要知道:我
自然可以第二天就到他们家去求婚,以便使这一切都以所谓最体面的方
式圆满结束,那就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事了。因为我这人虽
然具有下流欲望,却十分诚实。谁知在那一刹那间忽然好象有人对我耳
语:‘到了明天,等到你去求婚的时候,这个女人会根本不出来见你,
而只吩咐马夫把你赶出院子。’意思是说:‘随你到全城去张扬吧,我
不怕你!’我瞧了女郎一眼,这个耳语声说得不假:当然,一定会是这
个样子。人家会把我叉着脖子赶出去,从现在的脸上就可以判断出来。
我心里涌起了恶意,很想耍出一个最最下贱的、蠢猪式的、商人的把戏
来:嘲弄地看她一眼,对准她的面孔用只有商人才会说得出口的语调给
她一个意料不到的打击:
“‘什么四千卢布!那是我说着玩的。您这是怎么啦?您算计得太
美了,小姐。二百卢布我也许可以借给您,甚至还很乐意,很高兴,至
于四千卢布,小姐,那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轻易扔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