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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的教士中间和从修道院的客店里以及从城里来到的大批俗人中
间,忽然开始出现一种前所未闻的,甚至“不适宜”的心情激动和急不
可耐的期待情绪,而且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庵舍住持和佩西神父想方
设法,尽可能使这些骚乱激动的人们安静下来。当天已大亮的时候,从
城里来的人中竟有携带病人,特别是生病的小孩子的,他们似乎专门在
等待着这个时刻,期望会出现那种祛除百病的力量,并且深信它毫不迟
延地马上就会出现。到了这时才显出,我们当地的人甚至在已故的长老
还在世时,就已经把他看作是一位毫无疑问的伟大圣徒了。而且赶来的
还远非只是普通平民。这些信徒们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期待是那么急切、
坦率,甚至带着迫不及待和近乎强求的样子,在佩西神父看来这无疑是
一种诱惑,这种诱惑虽然事前他早已有所预感,但是实际上竟远超过了
他的预期。当佩西神父和那些心情激动的教士们相遇时,他甚至责备他
们,对他们说:“这样强烈而且急切地期待立刻出现伟大事件的情绪实
在是一种儿戏,只有俗人才会这样,我们不应该如此。”但是没有人听
他的,他也不安地看出了这一点,尽管就连他自己(如果一切都实话实
说的话),虽然也对那种过分急不可耐的期望很感恼火,认为是轻浮和
起哄的举动,但暗地里,在自己心灵的深处,却也几乎同样在期待着那
些骚乱的人们正在期待的东西,这是他自己不能不承认的。然而尽管如
此,他所遇到的某些人还是使他感到特别地不愉快,而且出于某种预感,
还引起了他很大的疑惑。比如他在死者的修道室里拥挤着的人群中间,
满心厌恶地(为此他马上深自责备)看见了拉基金和至今还住在修道院
里的那位远方来的奥勃多尔斯克修道院的客人也混在里面;这两人佩西
神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觉得有点可疑,——尽管可怀疑的其实也不止
这两个人。那个奥勃多尔斯克的修士在所有骚乱的人们中间显得最忙
乱;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他到处询问,到处倾听,带着一种特别神秘的
神色到处向人家切切私语。他脸上显出一种极为急躁的神气,甚至似乎
有点恼火那久已期待的事至今尚未出现。至于拉基金,以后才知道是受
了霍赫拉柯娃夫人的特别委托老早就到庵舍里来了。这位心善而性格软
弱的女人,自己既不可能被准许走进庵舍,因此当她刚刚醒来,知道长
老逝世的消息,忽然发生了热烈的好奇心以后,就立刻打发拉基金代她
到这儿来,要他观察一切,并随时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立即用书面向她
报告,每半小时左右就报告一次。她把拉基金看作是一位极虔信的青年
人,因为他很善于同一切人相处,还很会依照每人的喜好加以奉承,只
要看出这人多少对自己有点用处。这一天天气晴朗,许多到修道院来朝
拜的人聚在庵舍的坟墓附近。这些坟墓散布庵舍各处,但比较集中地聚
在教堂的周围。佩西神父在庵舍里巡视时,忽然想起了阿辽沙,他差不
多从前一天夜里起,就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但刚一想起他来,就立刻在
庵舍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他坐在栅栏旁边一个久已去世、曾以
苦行著名的修士的墓碑上面。他坐在那里,背朝庵舍,脸向栅栏,好象
有意躲在这碑石后面似的。佩西神父走近去,看见他两手捂着脸在哭泣,
虽不出声,却极悲苦,哭得全身不住震颤。佩西神父在他身前站了一会。
“得啦,亲爱的孩子,得啦,好朋友,”他终于满怀深情地说:“你
干吗这样?你应该喜欢,而不是哭泣。你不知道今天是他的日子里最伟
大的一天么?现在,就在此刻,他在哪儿?你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
阿辽沙看了他一眼,露出象小孩子那样哭得发肿的脸,但是一句话
也没说,立刻扭转身子,重新用两手捂住了面孔。
“也许这样也好,”佩西神父沉思地说,“你就哭吧,这眼泪是基
督赐给你的。‘你的伤感的眼泪只会使你得到精神的休息,使你可爱的
心重获快乐。’”他一面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从阿辽沙身边走开
了,心里对他十分怜惜。但他还是赶快地离开了,因为感到再看他,也
许自己也会哭起来。同时时间也不早了,修道院的礼拜和追悼仪式依次
举行。佩西神父看见约西夫神父还在灵前,就接替他继续诵读福音书。
但是还没到下午三点钟,就发生了我曾在上一卷终了时提到的那件事
情,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并且和大众的期望是那么背道而驰,因
而,我重说一句,关于这事的详细而琐碎的情节甚至至今还生动地留在
我们城里和四郊人们的回忆里。我个人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这个无聊
而令人迷惑的事件,本来只是毫无意义而又十分自然的事,我几乎都讨
厌再去回想它,而且本来完全可以在我们故事里忽略过去,不去提它的,
无奈它在一定程度上强烈地影响到了我们小说里最重要的,尽管是未来
的主人公阿辽沙的心灵,几乎成为他心灵发生转折和激变的关键,使他
的理智受到震撼,却又在此后的一生中彻底地巩固了它,使它从此确立
了某种一定的目标。
现在言归正传。还在天亮以前,当长老的遗体经过殡葬前的整饰后
已经入殓,被抬到第一间屋子,就是以前的会客室里的时候,在当时正
在棺旁的人们中曾产生了一个问题:应该不应该开着窗子?但是这个经
某人匆匆地偶然提出的问题,并没有人回答,而且几乎没有人加以注意。
也许只有某几个在场的人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心里暗想:认为象这样一
位死者的尸体会腐烂并发出腐烂的气味,真是万分荒唐,对于提出这个
问题来的人的缺乏信仰和轻率鲁莽,甚至只能深表惋惜,——如果说不
是嗤之以鼻的话。因为大家期待的事完全与此相反。可是午后不久,就
开始出现了某种迹象,起初进进出出的人们只是默默地放在自己心里,
甚至每人显然怕把各自开始产生的念头告诉别人,但是到了下午三点钟
光景,事情已经变得太明显而且没法否认了,以致这消息当时一下子就
传遍整个庵舍,传进所有到庵里来的那些朝拜者的耳朵,并且立刻传到
修道院里,使修道院里的全体教士十分惊讶,而在极短时间以后,也传
到了城里,使所有的人无论是否信徒全都骚乱起来。不信上帝的人们很
高兴,而信徒们中间有许多人甚至比最不信上帝的人还要高兴得多,因
为“人们看到一个正人君子声败名裂总是幸灾乐祸的”,——这是去世
的长老在他的教诲中亲自说过的话。原来从棺材里开始渐渐发出了越来
越被人们闻到的腐臭的气味,到了下午三点钟已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
越来越强烈了。这事发生之后,甚至在教士们本身中间也立刻出现了一
种粗鲁放肆到别种情形下不可能有的迷惑,这在我们修道院的历史中是
早就没有,而且根本想不起来曾经有过的事。直到后来,甚至过了许多
年以后,有些明白事理的教士想起这一天的详细情节的时候,还对于迷
惑竟能达到这般程度,感到深为骇异。因为在这以前,也常有敬畏上帝
的长老、生前度着人所共见的虔诚生活的教士死去,而从他们的俭朴谦
卑的棺材里面也和从死人身上一样发出过自然出现的腐臭气味,但这并
不曾引起迷惑,甚至没有引起一点点的骚乱。自然,在我们的修道院里
至今还生动地传说着,古代也有一些死者,他们的遗骸据说并不发出腐
臭,这使教士们感动和发生神秘的感觉,作为一桩奇迹般庄严的事情保
留在大家的记忆里,并把它看作一种誓约,预示着只要按上帝的意志时
间一到,他们的坟陵还将产生更大的荣耀。其中特别被人们纪念的是活
到一百零五岁的长老约伯,著名的苦修者,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他
在本世纪的初叶就已逝世,修道院里的人时常怀着特别的尊敬把他的坟
墓指给第一次来的香客们看,还神秘地暗示对它所抱的一些伟大的希望
(那个坟墓就是早晨佩西神父看见阿辽沙坐在上面的)。除去这位古代
的长老以外,被人们同样纪念着的还有较近逝世的伟大司祭瓦尔索诺菲
长老,佐西马长老就是接替他接受了长老的名位的。他在世时,到修道
院里来的香客们简直把他当作神圣的疯僧看待。据传说以上这两位躺在
棺材里就象活人一样,下葬的时候完全不朽烂,在棺材里他们的脸庞甚
至好象发出光芒。有些人甚至坚持说,从他们的身体上显然散出一阵阵
的香味。但不管这些回忆多么有说服力,总还是很难用以直接解释目前
这种情况:为什么佐西马长老的灵前竟会发生这种鲁莽、荒唐甚至带有
恶意的现象。在我个人看来,我以为在这上面有许多同时产生着影响的
种种其他原因。譬如说,其中甚至有对于长老制的根深蒂固的仇恨。在
修道院许多教士的心灵深处,还仍旧暗暗把它看作是一种有害的新花
样。另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对于死者的神圣所产生的嫉妒。这
种神圣在他的生前就已牢牢地确立,几乎不容人们反驳。虽然去世的长
老与其说是以奇迹、不如说是以爱吸引许多人,在他的周围似乎建立了
一个热爱他的人的圈子,但同时,而且可以说恰恰因此,也产生了许多
妒嫉他的人,以至明里和暗里激烈反对他的敌人,不但在修道院里的人
中间,甚至在俗人们中间也是如此。譬如说,他并未危害到任何人,但
却有人想:“为什么大家把他看得那么神圣呢?”而且单只是这一个问
题,经过逐步不断地反复出现,就终于产生了无数难以消解的仇恨。我
想,正因为这样,所以许多人听说他的躯体上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