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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这才从两人对话中醒过神,猫着腰,埋头跟着沈英出了门。
夜色清美,出了万蒲楼,沈英却忽地转过身来,自袖中取出那信札,打开来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光迅速看了一眼,又收起来交予孟景春,道:“这回御史台不过是要杀鸡儆猴,意不在赶尽杀绝。万蒲楼兑赌银亦有账目,这信札中是部分涉案官员名录,及何时在万蒲楼参过赌。你直接交予徐正达了事,若他还要你再去细查,切勿再应,只说该做的已做,查不到更多了,他亦不能将你如何。”
孟景春犹犹豫豫地接了过去。
沈英又道:“审官院归政事堂所辖,岁末考课均是由审官院来做,即便你得罪了徐正达,亦是没什么要紧的。”
孟景春闷着头反复琢磨,踯躅半晌,终是开口问道:“相爷方才与那东家所言的‘舍末保本’是指这信札上所列的涉案官吏是‘末’?那这本……又是什么?”
“此事牵涉太深,彻查起来对谁都不好,就算皇上亦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必深究。”
孟景春声音小如蚊蚋:“万蒲楼可是朝中有人撑腰?”
沈英不答。
孟景春又道:“又或者……是宫中某位贵人撑腰……”
沈英立即就变了脸色:“此话千万勿再说。”
孟景春顿时牙根发紧,她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早知万蒲楼有大后台,但她却从未敢想过这后台竟是宫中的人。是太子,还是二殿下?她不知沈英是站在哪边,亦不知这两位殿下平素是什么样的人,但却都是她不敢再得罪的。
先前因韩至清一案得罪了太子一方,现下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她还没傻到再去犯第二次险。
然沈英所想却是,徐正达这只老狐狸将不知朝堂水深的孟景春丢来查这案,若她真查出个所以然来,恐怕连怎么消失掉的都不知道。
处理掉一个八品小吏,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但沈英不与她挑明这点,实在是想留住她那份热忱,不愿她对这朝堂太失望。
这热忱,是他有过,如今却只能深埋在心底,不知那是何模样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这人眉头紧蹙的认真模样,竟想要伸手去抱一抱她。不是只为护住她,亦是贪求她心中的那份赤忱与火热。多少年心倦意冷,此时他只求死灰复燃,枯木逢春。
孟景春抬了头,好似想明白了一般,又觉着眼下情境太过死寂尴尬,便乍然开口:“相爷先前摔得可还疼?”
她一说出口便觉着自己挑错了话题,沈英却已是抬起右手压了压脖颈左侧,轻轻皱眉,道:“仍有余痛,恐有淤青罢。”
孟景春昂着脖子瞧他那脖颈一眼,心下反应过来:摔的难道不是后背吗?按着脖子做什么?
沈英又道:“后背亦是疼得厉害,得回去上些药。”
孟景春“唔”了一声,支吾道:“那……下官不耽误相爷回去上药,这、便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转过身去,然还没迈开步子,肩头便被沈英一把搭住。
【二八】倒贴礼
那手搭在肩上;孟景春动也不动,也不转过身去,背后那人道:“既没有蹭上万蒲楼的晚饭,你吃什么?”
孟景春抬了只手迅速揉揉脸,回身道:“下官回去到伙房吃。”
沈英不慌不忙:“今日顺道路过伙房,听闻小陆似乎病了;告假没来。而旁人做的实在难吃,这样你也要回去吃?”
“不要紧下官还有桃子吃……”
沈英心道;可真是个木头,便索性伸了另只手过去;将她转了个身,按着她肩膀道:“今日府上厨工做了些好吃的,不肯赏光?”
他这样子像是哄小孩一般;孟景春听着一愣,口不择言道:“为何做了好吃的?”
沈英脸上浮了淡淡笑意:“今日我生辰。”
“啊?”孟景春轻呼出声,却又不知接着说什么好。
既然是生辰还跑来官舍凑什么热闹?难道不应该找些同僚大吃一顿?她转念一想,沈英这人应当没什么亲近的朋友,连张之青这样看上去私交不错的友人,都好似带着疏离。
但就算没人一道庆贺生辰,大老远地跑来官舍找她也太奇怪,何况还莫名其妙地就……
孟景春一想脸便烫得厉害。
可现下这人却是什么事都发生过一样,还大大方方请她去府里吃饭,这世道竟还有这样子的人!
孟景春还没给出回应,沈英却已是拽过她的手,带她往府里去了。
孟景春赶紧道:“相爷快松手,下官跟着去就是了……”
沈英这才松了手,气定神闲地慢慢走在前头,孟景春仍是像只小老鼠一样闷头走着。快到相府门口时,孟景春不知怎么地,脚下绊着东西一时没站稳,直直往前摔去。
沈英听到声音回头已是迟了,孟景春咬咬牙赶紧爬了起来,拉下袖子,还嬉皮笑脸地同他道:“没事没事,就绊着了……”
沈英狐疑看她一眼,带着她进了府,行至内堂,刚推开门,便忽然转过身来。孟景春没料到他忽然停了转身,脚下步子愣是没刹住,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沈英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将那袖子卷起,便瞧见那手肘处硬生生被擦掉了一块。
孟景春见他脸色倏地差了,连忙伸手去拽袖子,笑笑道:“不要紧的,下官以前常摔的。”
沈英眉头蹙着,有些不高兴地看她一眼:“常摔还成本事了?”
孟景春嘀咕道:“这点小伤又不会留疤的,过个几日就好了……再者我娘亲说,摔了一跤就是捡了个元宝,会有好运气的。”
沈英听着委实来气,这丫头脑子到底好不好用?瞧着挺聪明,可是愚起来却丝毫不输傻子。常跌跟头倒算是好事了?看哪天将这张脸给弄出疤来,她还觉得好不好!
他又摊开她的手,看看手掌是否擦伤,末了又将目光移向她的腿:“膝盖可伤着了?”
孟景春下意识地左腿就往后挪了一下,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沈英瞧她如此心虚,便笃定她左腿定是伤着了,蹲下来便捉过她右脚。孟景春吓得赶紧伸手扶住门框,道:“相爷快放手!”
沈英握着她脚踝不放,孟景春急出汗来,忙老实交代:“膝盖有些疼,但应当无甚要紧事……上些伤药即可……”
逼着她承认了,沈英这才松手,道:“去书房先上个药再吃饭。”
孟景春怕他又强拽自己过去,便很自觉地跟着。
沈英喊小厮端了水来,翻出伤药瓶子,瞧孟景春很是老实地坐着,竟也不生气了,走过去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孟景春何时被人这样伺候过,落得浑身不自在,却还不能开口拒绝。
手肘的伤口处理完,沈英蹲下来给她脱了鞋子。由是先前着急着出门,她竟连袜袋也忘了穿,只匆匆套了鞋子就出来了。沈英握着那纤细足踝,浅吸了口气,又倏地松开手,很是小心地替她将裤管卷上去。孟景春被他碰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觉得冷飕飕,脸上却已烧红。
她觉着屋内气氛有些尴尬,便挑了话题道:“上回下官给相爷的那罐子药可还在?那药涂上去,很快便能结痂好的。”
沈英听她提到那伤药,手忽地顿了一下,然神色却与先前并无不同。他似是随口问道:“那伤药是谁做的?”
孟景春很是坦然:“下官自己做的。”
沈英动作轻慢地替她擦洗膝盖上的伤口,只道:“你还会做这个?谁教你的?”
孟景春神思似是游荡了一下,却回:“母亲教的。”
“这方子是祖传?”
“恩。”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四下看看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英神色一滞,道:“你父亲家的祖传,还是你母亲家的?”
孟景春抿了抿唇,却没有回他。
沈英不好再问,替她将裤腿放下来,正要重新替她穿回鞋子,孟景春却立时弯下腰,抓过鞋便说:“下官自己来。”
沈英直起身,瞧她低头穿鞋的样子,想了半晌开口却是:“即便是不穿女装,也得多备几件衣裳,总不能将这朝廷发的官袍当常服穿。你今日将这官袍都擦破了,小心徐正达借这点事说你大不敬。”
孟景春低着头闷闷道:“下官也想多备几件衣裳,可下官一年才四十两,刨去官舍与其他开销,剩不了多少。”她嘀咕一声:“做件像样的衣裳都太贵,下官不如吃些好的……”
就只惦记着吃!
沈英便问她:“上回你的一千三百两呢?难不成老老实实捐给了徐正达?”
“没有……”
“一千三百两还没闲钱做衣裳?”
孟景春慢慢直起腰,闷声回:“下官有别的用处。”
沈英随口道:“买宅子不成?”
孟景春一惊,相爷如何知道她想买宅子?真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她支吾道:“不、不是……总之有些旁的用处,这银子不能动。”
沈英又道:“可还要借钱?”
“诶?”正中孟景春下怀,她想都没想即道:“是啊,还差二百两!”
沈英不接这茬,也没有要借钱给她的意思,只道:“起来罢,先去吃饭。”
孟景春便老实跟着沈英去吃饭。虽说是生辰,沈英也说厨工做了好吃的,其实也不过就多了碗长寿面,孟景春吃着觉得还没有伙房小陆做得好吃,不由觉着略亏。
一顿饭只能填饱肚子,却填不了她想吃顿大宴的心中欲壑。
似沈英这般对食物已没了热情的人,她是不能够理解的。人在凡俗,不过食色二字,清心寡欲不如出家。
这饭也陪他吃了,总该放她走了罢?孟景春搁下筷子正打算告辞,沈英却不慌不忙道:“孟景春,你知人与牲口的差别在哪儿么?”
孟景春被他问愣,摇摇头。
沈英也不看她,只道:“人是将食物送到嘴边吃的,牲口才凑到食物跟前去吃。”
原是说她吃饭不端碗,吃相不好!孟景春忍不住腹诽,要你管,老子爱怎么吃怎么吃。
沈英道:“同我来一趟。”
孟景春心中哀嚎,天色不早,何不放她回去……
在这偌大相府中兜兜转转,沈英似是逛得乏了,便又折回一厢房,点了灯,见孟景春站在外头,道:“进来。”
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