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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纵然胆子再大,心眼再粗,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对此直抒己见。
二殿下虽说为人很是仁厚,但名声已算不得好,前几日孟景春还听闻一些传言。说二殿下近来竟屡次出宫,流连风月场所,有失天家颜面,惹得皇上气极,直接命其禁足。唉,也不知现下被放出来了没有。
见孟景春走神,陈庭方笑得略是惨淡:“都道是二殿下私放了韩府女眷,可那些人知道什么?”
听他这样说着,孟景春心中略寒。
誊录案卷时见到的申拟案情折子,其中只说“韩至清当按大逆凌迟律锉碎其尸,枭首示众;其余修书人等按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均应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妻宋氏、妾钟氏、长女次女及一众女眷均应按缘坐律发配为奴,财产入官”,并无任何为韩府女眷说情的意思。
哪怕提上一句,皇上心软一时批了,想必二殿□为督审,也可不必担此私放的罪名。
恐怕这折子,并非二殿下独自奏请的。
与二殿下同去审案的刑部侍郎魏明先,据闻是个狠戾的角色,秉公办案,不徇私情。且他拍下的案子均是铁案,无一翻供,手段很是厉害。孟景春心说,幸好自己不必参与到这桩左右为难的案子核审中去,不然一个不小心,指不定死得有多惨,也难怪徐少卿近来脸色颇差,现想想恐怕是被累及。
若当真这奏请折是魏明先密饬旁人假借二殿下名义往上递的,那这人也忒不要命了些。孟景春暗暗一想,若非有人撑腰,想来魏明先也不敢这样做。
最奇怪的是,二殿下到现在也任凭一众臣工的折子往上递,剖白的话说得少之又少,根本无意反驳。遂只看到一众人在指摘二殿下的不是,二殿下这儿倒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实在令人费解。
打软墙只能越陷越深,对方依旧岿然不动,臣子们费尽口舌,似乎也不能将二殿下如何。孟景春想着想着忽笑了起来,保不准这也是二殿下的好策略,任凭你如何说我自清白,左右父皇宠着我,你们便吐沫子去吧。
陈庭方瞥了她一眼,说:“好笑么?”
孟景春猛发觉自己失态,立即敛了笑意,说:“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陈庭方只当她傻,便懒得再同她说。
忽有小厮在门外道:“少爷,二殿下到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孟景春听闻是二殿下来了,连忙起身就要回避。陈庭方却伸手轻搭住她的小臂,淡淡说:“坐着罢,届时行个礼便是了。”
孟景春很是忐忑。
待二殿下成桓来了后,孟景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陈庭方依旧懒在床榻上,竟连样子都不想做。
孟景春心下略惊,真是未料到陈庭方私下里竟如此肆无忌惮。且看这情形,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零七】谁接谁倒霉
成桓进屋后只瞥了孟景春一眼,似乎也没兴趣问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他径自拖了张椅子在陈庭方床边坐了,眉眼神情均很是亲切,只道:“早上听太医院的人说你病了几日,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陈庭方眼眸黯然,语气清冷:“殿下不在宫中思过,却往外跑,若皇上知道,又得训了,还是请回罢。”
他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一旁站着的孟景春听着心里不免咯噔,陈庭方这谢客的话对旁人说也算了,可对方是二殿下呀。就算他陈庭方早年间做过皇子伴读,与二殿下亲密一些,但也不至于嚣张到这般程度罢。
成桓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气,只伸手取过案上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语气里反倒有些讨好的意思:“咳成这样,喝些水罢。”
陈庭方没有接,只道:“殿下若有闲空,何必费在这里。臣这里有人照看有人端茶送药,又并不缺什么,真是劳烦挂念了。”
一个“臣”字,瞬时将人隔得万丈远。
成桓这回也不恼他,只当他如今在病中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快,便说:“我知你听了些流言。但流言也仅是流言,你当它没有,便是没有的。”他搁下杯子,最后嘱咐了一句:“好好养身体,别为一些有的没的气着自己,不值当。”说罢也就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景春看二殿下就这么被赶走了,硬是愣住了。她回过神,心说陈庭方这家伙也忒会膈应人了。没料想平常看似很好相处的模样,这会儿瞧起来性子却是如此别扭。
唉,病中之人想必总有些怪怪的,孟景春多了几份理解,便也不去想了。
这二殿下也与传闻中相去甚远,尚未弱冠,只比陈庭方稍稍年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和善,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举止也不见传言中的轻佻。
孟景春见陈庭方状态不大好,便不想再扰他休息,于是寻了个托辞正要作别。陈庭方却慢慢道:“你一人在大理寺行走,需谨言慎行,一切当心,诸事多琢磨再为之。”
孟景春很没出息地竟让这句话给戳中了,大理寺事务琐碎细致容不得差错,她现下虽还未亲自参与审案,可每日从手上过的案卷,一件件都非寻常事。
然她却尚不清楚,陈庭方此时说这话是有缘由的,且并不全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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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少卿徐正达拟了一份案情折呈了上去,正是韩至清修书案。
然而,这折子却被皇上给批了“再查,钦此”便再无二话。
徐正达又重新接回这烫手山芋。他似是能预料到这回批,却也没办法。徐正达素来温吞,从来不轻易得罪别人,但两边权衡,他倒觉着得罪二殿下反倒好些。左右名声已是不好,且又有皇上护着,想必就算如此结案,也不会被责罚得太狠。但若得罪了另一边……徐正达想想都害怕。
太子的手早就伸到刑部了,刑部定的案子,他徐正达不过区区五品少卿,实在是不敢翻。
然随即,皇上那边又给了大理寺核审期限,三法司会审后尽早解决这案子。徐正达忧心忡忡,想着如何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而纵观大理寺,又有几人不知这其中利害的?他灵光一闪,忽发现一人可用,这人便是孟景春。
初来乍到,十九岁年纪的小毛头,能知道什么?再者评事一职已是可以断案拟折,丢给他亦是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徐正达这般想着,便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都丢给了孟景春,让她自己查案自己拟折子。
孟景春对此很是火冒,平日里瞧着徐正达这人还算厚道,这么一看,真是何其叵测!
徐正达这软骨头怕得罪人,拿她当炮灰!可她却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接下韩至清一案,待看完所有案卷更是气得跳脚。韩至清早就在狱中自尽了,因此那些供单如何来的,根本死无对证。全案看着实在无甚破绽,但离奇的是,二殿下起初上过一道折子,按律将裁定细节一一写了,包括韩府女眷的处置问题。到后来,韩府女眷竟被他给私放了。
哪有人说一套做一套?那二殿下脑子不好使,出尔反尔不成?
是人都知这其中有隐情,但二殿下回应的却是——后来因实在不忍心,于是放了。
除此之外竟再无辩驳!
孟景春忽地有些理解陈庭方。想来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这时候也该哀其不争。再想想,压根不止是不争,而是连自保之心都没有!
但当时申拟案情的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孟景春遂审了代笔的那位书吏,那书吏一口咬定确实是二殿下授意,自己只是笔录下来而已。孟景春又问他,写折子的过程中,魏明先是否在场。那书吏却也不否认,说魏大人在场,但未授意,说话的只有二殿下。
孟景春无话可说。且那折子上的章都是二殿下的,物证人证俱在。但不管有没有用,孟景春还是当即让这书吏写了供单做证词。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韩至清的供单,一份份看下来,从拒不认罪到最后认罪伏法,实在有些牵强。从初期陈辞来看,韩至清压根没有打算认罪,后期松口有可能是受不住严刑逼供,或是遭遇其他威胁,但当时初审是在郴州,现在在京城复审,证据实在难找。
真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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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连在大理寺熬了两夜,第三日晚上实在又困又饿,不得已便带着案卷回了官舍。可惜她回去得已是太晚,伙房早就打烊了。孟景春呆呆地在伙房外站了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叹口气往官舍走。
孟景春思量着不知家里是否还有干粮,若没有便只能饿肚子了。但她走到门口,却发现门环上挂了个布袋子。
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静非常,什么人也没有。她便将那布袋子拿下来,低头翻翻,从里面翻出一包烧饼,还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怀里凉凉的。
再一看,里面还塞了张字条。
孟景春往后退一步去,对着廊檐下昏昧的灯笼光瞧了瞧那字条。字条上大意是说,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于烧饼,是今日伙房快要关门前多下来的,就顺便一起放了进去,免得孟景春回来时什么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啬地写了个落款,单写了个“沈”字。
孟景春想,看来他家笔墨很贵。
她又往后退几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着灯,看样子这么晚也还没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来做什么,闷在屋里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个小牛。孟景春这么瞎想着,脑子里浮现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样,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过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叠案卷一样沉。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缓过神来才抱着案卷拎着那布袋子开门进了屋,径自往床边走,将东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会儿,她肚子饿得很,又将那布袋子拖过来,从里面翻出烧饼,拆了一块出来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顺手又将那纸条摸出来,瞧了瞧,又咬了口烧饼,心说这字条虽小,但这上头的字写得倒是好看得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