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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劳累辛苦,朕十分感怀,”明重谋咬牙切齿地说,“要不要请御医,给劳苦功高之臣看一下病情,以免耽误阁下上朝,消息闭塞,不易知晓国事?”
谢临看了看皇帝脸色,便小心翼翼地说:“不必劳烦御医,臣只需一把椅子即可。”
他小心地扭了扭,二十大板毕竟不轻,当日明重谋还大声呼喝,“给朕重重地打!”动手的侍卫本还忌惮他权势滔天,小心三分,但皇帝命令之下,也只得动手干活,板子打得又重又响。
谢临现在还感觉腰下肌肉火辣辣地疼,站在朝堂上,十分难忍。
“来人,”明重谋冷冷道,“给国家栋梁拿把椅子来。”
“是。”
本朝重臣早朝时由皇上赐座,谢临为首例。众臣皆又羡又妒地看着两个宦官抬着一把椅子,放到谢临身旁。
谢临大喜,“谢皇上赐座。”说着,正要坐下,却听明重谋大喝一声,“慢着!”
明重谋冷冷道:“谁让你坐了?”
谢临疑惑,椅子抬到旁边,还不让坐?臣可明明听到皇上您说要给臣拿把椅子来的。
只见万兆皇帝明重谋一身明黄龙袍,面色肃穆森冷,缓缓站起身,走下层层的阶梯。
谢临忽然发现,这位弱冠之年继承皇位的皇帝,似乎长得又高了一些,脸色也苍白了一些,架子,似乎也变得大了些。
再不是当年那个,让他觉得红扑扑的脸,捏来捏去十分好玩的少年皇子了。
明重谋来到谢临面前,负手站定,“国家栋梁?”他冷笑,声音逐渐低下去,轻得似乎众臣也没有听见,“你也配?”
谢临一个激灵,忽然昨儿的酒,更醒了三分,白皙的脸上,那红晕,也退了几分。
“这把椅子,朕是要赐给国家栋梁的,来,尉迟正,朕准许你,今日之后,早朝皆可坐着上朝,朕金口玉牙,说过就算,”明重谋看了看身边的谢临,忽而笑了笑,口中却十分果断阴冷,“违令者,斩!”
本朝第一位可以坐着上朝的臣子,前边疆驻守副将,今兵部尚书,尉迟正,当即跪下,领旨谢恩。
众臣跪下叩首,“万岁英明!”
唯谢临,丞相辅政,先皇免其跪礼,准其不跪皇权,此时孤零零地站着,躬身谢恩,亦道:“万岁英明。”
臣躺着吧
谢临既然为当朝奸佞,怎会为这等小事烦忧?
坐着不能,那便站着。
然而谢临被打了二十大板,站着上朝,确实劳累。何况这几日,皇上就像有意和他作对似的,平日里两句话圣上自己便可决定的政事,此时却十分谦虚,三番五次地询问谢丞相的意见。
谢丞相好不烦忧,只想回家温香软玉抱在怀里,美美地睡上一觉。此时却只能被拖在这里,尴尬地等着圣上做出决策。
换做其他臣子,只怕圣上早就让他们回府休息去了。
群臣皆知,这一定是圣上在找谢丞相的茬。
谢丞相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日理万机的人,虽然他的案几前常常堆满了全国各地的奏折。
他虽然常常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忧心国事,但是他自己知道,他骨子里,只重视两个字:享乐。
他不娶妻,只纳妾。
下属的贿赂,他本着不收下即浪费的原则,照单全收。
适当的时候,谢丞相还会听听小曲,捧一卷书,画一幅山水,胡乱涂几笔书法,美其名曰:陶冶情操。
既然谢临只重享乐,不重国事,那自然是自己怎么高兴,便怎么来。
不能站着,那便躺着。
谢丞相那日之后,便以修养为名,行偷懒之实。早朝时,别的大臣都去上朝了,他依然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绮罗,或者淑霞,或者墨儿,或者某一天去勾栏里再弄一个美丽的窑姐儿来。
软玉温香,好不快活。
谢临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就等到早朝差不多散去之后,才起床梳洗。
外人传言,谢丞相与皇帝对着干,已然习惯了,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下属,常常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站错队,可是要杀头的。
不过,朝中毕竟有眼睛如明镜儿的,与他们关系好些,便偷偷过来提点几句。
这谢丞相,毕竟是三朝元老,朝中重臣。先皇临走时,特命谢丞相为辅政大臣,太子太傅,皇帝恩师,又是丞相,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实权却在谢丞相手中。
谢丞相咳嗽一声,在地上跺上一脚,便是朝野震动,谢丞相一言,比圣上开十句金口,还管用。没见前几天,皇帝说只说要发病增援边塞,便被谢丞相一句就给驳回了,皇帝虽然当时脸色不好,但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见谢丞相手中的权力,只怕比皇上还要大。别看皇上现在威风,若谢丞相不满意,那当今皇上的皇位,恐怕也……
辅政大臣看着皇帝不顺眼,偷着把皇帝毒死了,再换一个新的,又顺眼的,这在史书上,也不是没写过。
这明眼人说话,就是一针见血。瞧这话,都不用说完,听者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尽,刻画谢临刻薄的嘴脸,可谓是入木三分。
那明眼人还说,不必多时,皇帝便得把这位劳苦功高的臣子,用八抬大轿,请回来。
万兆皇帝明重谋,缺了谢临,就像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少了胳膊和腿,不就倒了,瘫了,动不了了么?
这话就是这个理。
XXX
倒真被这明眼人给说中了。
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
当日里,皇帝正打算发了圣旨,宣谢临进宫面圣,谢临却刚从床上下来,走了一两步,就“哎哟哎哟”直叫唤,口中痛呼自己浑身都痛,尤其是腰部下方最痛,那二十大板,恐怕已经打得谢丞相残废了似的。
宣读圣旨的宦官无奈,只得回去禀报。
陛下自然龙颜大怒,然而思及谢临无赖的脾性,又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明重谋咬了咬牙,吩咐抬顶轿子过去招呼,务必把丞相大人“请”回来。
如果一顶轿子不行,就两顶轿子,两顶轿子不行,就三顶轿子……
明重谋虽然急欲亲政,然而他接触政事的时间毕竟尚短,许多事情,还十分不熟悉,谢临又是臣子中,唯一对这些有过处理经验的。在数夜里,试图自行批阅奏章之后,明重谋终于承认,此时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独立处理政事。
一顶轿子,谢临没来,明重谋还觉得,以谢临的脾气,尚在情理之中;两顶轿子的时候,明重谋还觉得,尚可接受……
然而八抬大轿,谢临还不来,圣上便怒了。
“谢临呢?”明重谋沉声说。
圣上的龙威,这些下属自认没有谢丞相的胆魄去忤逆顶撞,只得颤抖地回话:“谢丞相说——”
“八‘抬’大轿把臣抬进宫里?臣并非女人,嫁不得陛下,也并非男宠,受不起这八抬大轿的大礼,陛下如此行事,岂不是要天下人皆称,陛下以断袖之情待谢临,谢临乃是佞幸之臣,当不得相位。既然如此,那臣……不如请辞还乡吧。”
宦官将尖细的嗓音尽量压得沙哑,模仿着谢临的语音语调,倒也惟妙惟肖。
只可惜圣上缺少如此闲情,去欣赏对方的表演。
“你去问谢临,他到底要朕如何?”
过了不久,宦官将谢临的原话带回。
“臣闻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臣只问陛下,陛下要臣帮陛下何事?陛下不亲自来讲,恕臣愚钝,不明圣意,只好辜负陛下厚爱,若陛下不允臣请辞,那便允臣致仕,亦是一样。”
(致仕:臣子退休回乡)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朕倒是正愁无人所授朕亲政之能,先皇登基晚,却又去得早,早些年,皇帝是以做能安邦定国的将军为梦想的,处理政事,确实并非他所擅长。若是能有能人愿意细心传授,朕自信能坐稳皇位,做一千古明君。
然而这谢临,却是佞幸之流。只怕巴不得朕不懂政事,好任其搓圆搓扁。他可当真有如此好心?
二十二岁的明重谋,不禁将古人名言警句,细细咀嚼数次,沉吟半晌,方才下了决定。
这是一个足以影响他的一生,和谢临一生的决定。
XXX
谢临当日,正在自家里的戏园子里听戏。他左手边,侍妾绮罗,正给他捶腿,身后,淑霞正给他扇扇子;右手边,墨儿正给丞相大人拨了葡萄皮,纤纤玉手,一点点地喂到他嘴里。谢临似乎吃得正高兴,墨儿的玉指轻轻放在他的唇边的时候,他连着葡萄和手指一起吞了。
红艳的舌头,卷了葡萄,意犹未尽似的,丰润的唇,吮吸着墨儿指尖的汁液。丞相大人目光迷离,眼眸微弯,似含笑意,也不知是在看戏,还是在看美人。
明重谋来到丞相府,见到谢临的时候,便看到他是这般模样。
这便是三朝元老,过去的太子太傅,现在万兆朝的丞相,由先帝免跪礼的谢大人,谢临?
这般慵懒恣意,任性妄为,骄奢淫逸的模样。
这简直……简直……
简直不成体统!
明重谋尊贵的大脑里,充斥着“不成体统”四个大字,以及盖在“不成体统”四个字之上的更大的两个字,“谢临”。
红艳的舌头,舔在手指上,迷离的眼波,便是宫中最美女子的眼睛,也及不上那双眼睛万分之一的风情……
风情?
明重谋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把这样富有韵味的两个字,套在这个二十六岁的男子身上,明重谋只觉“风情”两个字也被严重侮辱了。
他当即在脑海里把所有的“谢临”二字重重划掉,然后重新填上新的两个字。
奸佞!
明重谋几乎要后悔,此时此刻,来到这不靠谱的丞相大人面前了。
他是我朝重臣?
我朝没亡国,纯属万幸!
一旁的内侍正要高呼“皇上驾到”,便被明重谋一掌拍了出去。
明重谋早年只想做一个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练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