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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街道中,一道散漫又浑厚的声音响起。
先开口的人,是延陵君。
但是这一刻的风启,唇齿微启,无声吐出的也正是这两个字。
延陵君的声音,带着他以往一样的不羁,虽然两人之间是这样情敌的立场,但他出口的话,却没有任何的不甘心。
风启知道他为什么。
就像他今天赶着过来自己解围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是冲着他的,而全都是为了褚浔阳。
他们两个人之间,一辈子都只注定了是敌非友,但是为了那同一个女子,虽然谁也不会说握手言和——
延陵君相较于他,却是更加的果决干脆。在他看来艰难的事情,延陵君却可以毫无压力毫无负担的放下身段,主动的跟他道谢。
虽然方才的那一刻,他也几乎已经说服自己放下了心魔了,但终究——
还是能被那个男人抢先了一步。
风启的身子震了震,压在车辕上的手中用力的掐了下去,他闭上了眼,心间无声的苦笑。
为了她,这一世重来,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改变自己,尤其是感觉到了来自于延陵君的威胁之后,他更是不遗余力,那个时候他想,横竖他的这个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去存那份角逐天下的野心了,那么何不就当是恕他前世杀她满门的罪孽,也去试着为她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延陵君了,他知道他能得到她的希望渺茫,但也还一直的勉强自己,继续这样的走下去,到最后,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隐忍放弃到这样的地步,可是现在这一刻,在听了延陵君这一句“谢谢”的时候,他知道,他输的并不冤枉,因为——
他虽是超越了自己,却到底还是败给了别人。
前世他和延陵君在朝廷中明争暗斗的打了整整六年的交道,他十分清楚这个男人骨子里的那份狂傲,可是为了褚浔阳,延陵君将自己放弃的比他还彻底。
这一次卷土重来,他到底是败给了褚浔阳还是输给了延陵君呵?
对面延陵君已经策马出了巷子,这边风启却还站在那里,迟迟没有上车。
“皇兄?你怎么了?”繁昌公主小心翼翼的试着推了下他的胳膊。
“哦!”风启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事!走吧!我们启程!”
延陵君会出现,就是为了冲他表明一种态度的,风连晟知道他是一定要保风启离京的,如果再要横加阻挠,那么他们三方之间就势必要一番艰难的较量,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主,虽然未必就输,也未必就留不住风启,甚至是延陵君夫妇,但是京城里的这一场动荡,朝廷方面已经是元气大伤了,他要为了长远打算,现在就不是和这两个人一时意气的时候。
所以后面虽然明知道风启出城的路线,他也就只当是视而不见。
风启一行走的很顺利,连夜出城,然后马不停蹄的南下,再不管身后的京城之内会是怎么样的天翻地覆的景象,一路奔袭,半点也没耽搁的回了封地。
令文昌的那种毒,其实是不要命的,只是残留体内,每日都折磨的风启头痛欲裂,痛不欲生,但是他的性子刚强,却是全程忍着,从不喊痛,也不拿任何一个下人出气,只每每发作起来,就冷汗直冒,身上三四层的衣物都能被汗水湿透。
为了限制进城风连晟再起歪念,他还是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只将自己失明的事情告诉了铁方和史浩两个,这一路上都是繁昌公主和他同坐一辆马车,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次看他毒发时候极力隐忍的模样,繁昌公主都是心如刀绞,但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躲在旁边垂泪,哭都不敢哭出声音,唯恐被他听见了。
南下这一路,因为风启需要乘坐马车,所以虽然也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也是走了整整十二天。
好不容易回了封地王府,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延陵君那边,当天要处理自己家里的事和荣显扬还有阳羡公主的事,耽搁了一天,一直到次日往南下的路上才着手配药,所以那解药送过来,又比风启他们回去还晚了一天。
因为那毒药药性顽固,虽然得了解药,但是毒素的清除却很慢,这样拖拖拉拉,等到风启体内毒物完全肃清,已经是整整三年以后了。
这段时间,为了掩饰自己失明的事情,他极少出门,一直在王府里,深居简出,繁昌公主不厌其烦的每日过来,给他送药,怕他无聊,有时候就找来一些书籍,哄孩子一样的念给他听,又或者是拉着他抚琴吹箫,做一些不需要视力辅助就能完成的事情消遣。
前后两世,风启从来都强势,并且独来独往,突然有一天被人这样的照顾,浑身都不自在,常常会被繁昌公主弄的哭笑不得。
只是他知道,繁昌其实是个心细如尘的姑娘,她知道他有心结,如果他还要一意孤行的把自己封闭起来,她看着,就会替自己委屈和难过,于是虽然不适应,风启却也尽量的说服自己,压下脾气配合她。
往来三年,时间竟然都不觉得缓慢和难捱。
而在这三年间,虽然心里也还是时时想起,风启却竭力的控制自己,除了和朝局有关的一些要事,再不叫手下的人去刻意打听有关褚浔阳的消息了。
她跟着延陵君,他没什么不放心的,甚至于——
他其实是不想听到她生活中那些太过幸福的片段,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重新拾嫉妒,他怕自己又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再去干涉她安宁的生活,他怕——
自己又要做回那个让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恶人。
整整三年,他知道前面褚琪枫和罗思禹大婚的时候,她和延陵君千里跋涉,回了一趟西越,他也知道,西越住了半年,她和延陵君的第二个女儿荣颜就生在了西越的帝京,并且还和罗思禹约定,如果罗思禹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两家就直接定了娃娃亲。
他甚至可以揣测到,那其实应该是褚琪枫的意思。
褚琪枫这一生,都是为她活着的,他为了她,夺得帝位,做她的靠山,保得她在南华朝中地位稳固,无人敢于撼动,现在,又要定了儿女的因缘,不遗余力的保她阖家世代安康。试问,如果将来容颜做了西越的一国之母,就算将来延陵君和褚浔阳都不在了,也一样还是没人敢打他们荣家人的主意。
为了褚浔阳,褚琪枫也是机关算尽了。
风启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的苦笑了一声。
“皇兄,这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繁昌公主端着茶盏从外面进来,见他站在窗口,大老远的就已经不悦的拧了眉头。
“没什么,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太热,透透气!”风启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繁昌公主端着茶盏进来,见他站在窗前并不想动,也不勉强,取了一杯茶过去,拉过他的手,将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塞到他手里。
其实这些事,都是风启力所能及的,但是她照顾他,就是将他看做是个孩子一样。
风启无奈的捧着茶盏,浅啜一口茶,随口问道:“都过午了,你这个时候过来,是去书房看账本了?”
“嗯!”繁昌公主也捧了茶盏喝茶,“马上年关了,下头交的租子陆续送上来了,还有下头一些商户和租户送来的年货,都要整理的。”
“这些事,以后还是交给管家去做吧!”风启道。
繁昌公主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却没答应,只默不吭声的垂眸下去,默默地饮茶。
她知道风启这是什么意思,并且这个问题,这三年间,他同她提过也不止一次了。
风启听她不吭声了,就知道她又是为了那件事不高兴,他其实不愿意勉强她,但是想着又不能由着她不管,就还是开口道:“过年你都十八了,这几年是我自己病着,顾不上你,又耽误了你。这里虽然不比京城,没什么达官显贵的人家,但真要挑的话,也还能挑出来样貌人品都不错的男子来。繁昌,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了你,可是有我在,总能叫你这一辈子的日子过的顺心遂意的。”
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他其实是说不惯的,但是眼见着繁昌都留成了老姑娘了——
如今他看不见,并且也是从一开始就擅长揣测一个姑娘家的小心思,他是真的不明白繁昌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口气说了许多,风启的语气还是有些僵硬的。
繁昌公主起初只是垂眸听着。
风启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她开口,不由的就皱了眉头,“繁昌——”
“皇兄!”不想繁昌公主这一次却突然郑重其事的打断他的话,她站起来,眼中隐隐有泪,却没有叫眼泪落下,只是看着眼前面露茫然的风启,咬牙问道:“你的心里,如今还是在时时记挂着定国公主吗?”
有关褚浔阳的一切,这些年,就算风启不回避,她也都小心翼翼的避讳不提。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她突然直接就戳到了风启心中隐痛。
风启的眉头只在一瞬间就拧得死紧,唇角崩成一条线,昭示了他心中极度不悦的情绪。
繁昌公主看着他,眼中神色越发显得复杂,这一次却是勇敢的进一步问:“我知道你爱她,可是时运不济,就这样阴错阳差的错过了,皇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爱着她,念着她,到底是要何时才能将她完全的放下?”
风启从来就没提要纳妃的事,诚然,在这里,也没人会管他的事。
所以就算他不说,繁昌公主也十分清楚——
他的心里,是始终也没有将褚浔阳放下的。
他为她,不遗余力的做了那么多,最后又决绝的转身放弃,如今两不相见,但是那份感情——
没有被地域阻断,没有被时空劈开。
他爱她,他还爱她,他——
终将一辈子都困锁孤城,一直一直这样寂寞的爱下去了。
风启额头的青筋暴起,他捧着茶碗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只听得一声脆响,这响声太过刺耳,他的神智却在那一瞬间清醒,猝然一松手,已经裂成两半的茶盏就伴着淅淅沥沥的茶汤落在了地上。
这件事,是他心中隐痛,谁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