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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衡见他越说越远,背后假山里陆庭也还留着,随即出声打断:“方才喊我,可是公主有什么事?”
他们跟着一道来大钺氏的人,时至今日,依旧一口一个公主喊着。哪怕赵嫣如今怀了呼伦王的孩子,也不该她出身大延,乃是当今大延皇帝亲妹的事实。
“哦,是陛下召见你。”
楚衡一愣:“陛下来了?”
赵嫣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对于呼伦王来说,大概不过只是多一个子嗣罢了。自有了新得的美人,他便极少来探望赵嫣。此时忽然驾到,又点名召见,楚衡心里有些没底。
躲是躲不了了,楚衡握了握拳:“我去换身衣裳,这就去见陛下。”
两个儿子的死,对呼伦王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伤心的事情。他依旧美人在怀,依旧美酒佳肴,王后痛失爱子,哭得声泪俱下也不过是得了他几盒汉人珠宝的安慰。
楚衡到时,见呼伦王正向赵嫣嘘寒问暖,心底不由浮起疑惑。
“你就是平日里负责给王后号平安脉之人?”
呼伦王问。
楚衡掬手行礼。
“听闻你医术不错,不如给朕也看看。”
楚衡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压下:“小的唯擅妇人病,陛下的脉……小人怕是号不准。”
他说话时,一直微低着头,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呼伦王,装作胆怯的模样不敢大声说话。
呼伦王的视线一直往楚衡脸上走,见面前这个青年不过容貌平平,丝毫不像赫连浑与江坨曾提起的,容貌俊逸,难免有些倒胃口。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呼伦王说着起身,从楚衡身边经过时,还仔细看了看他的侧脸,见果真长了这么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越发觉得这人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大夫,没什么稀奇的。
呼伦王前脚刚走,赵嫣便以腹中胎儿有些不适为理由,屏退了身边侍奉的胡女,将楚衡留下。不多会儿,贺默儿和陆庭翻身进了殿内。
“皇伯父来信了。”
赵嫣拿住一张被折了几折得信,递给了陆庭。
陆庭接过,与楚衡并肩一道看信。
信中内容不长,讲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一些叮嘱的话。末了,却是提了提楚衡化名的大夫临走前,托人在宜州找地种的秦哪。
这封信,是正正经经走外交渠道送进大钺氏,而后再由呼伦王亲手交给赵嫣的。
信显然早被拆过,但里头的内容太过家常,看不出所以然来,是以呼伦王才拿着信,过来试探赵嫣。
只可惜,赵嫣自己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名堂。
陆庭将信反复扫了两眼,掏出火折子将信烧尽。
赵嫣有些不解:“这信是何意?”
楚衡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在桌案上比划了两个字:“庆王殿下这是在喊我们回去了。”
秦哪,又名当归。
当归,应当归矣。
归雁城外,因为天干物燥,已经起火数日了。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救火却找不到水源,不得已,这场火越烧越旺,烧得即便尊崇火神的大钺氏兵士们也开始担心的地步。
就着这一片火,西山营的千军万马来得突然,似乎一路上悄无声息,不知从何处借道。
先锋最先从归雁城早年挖掘的一条地道内钻入城中,临近的城门上,守卫的胡人士兵当即在拼杀中被人从城墙上头砍落下来。
而后,赵笃清紧紧盯着从城门上冒头的梁辛安等一众亲卫,一声哨香,正是揭开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的序幕。
赵笃清与刘臣一左一右护卫在庆王身侧,为了夺回归雁城,他们准备了太多。
如今呼伦王两个儿子接二连三去世,余下几子不擅征战,纷纷开始划分自己的势力,试图成为下一任大钺氏的国王。如此内乱之际,他们发动了进攻,誓熬夺回归雁城,一雪耻辱。
火势随着大风不断蔓延,却奇异地只想着归雁城的方向延伸。城外郊野一片混乱,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
然而,就在归雁城的守军发现情况不对,敲锣呼喊的时候,天上却突然出现了异象——
天空渐渐开始变暗,而后,高悬空中的那轮太阳,像是被什么一点一点地遮住,不过几许的功夫,竟是完全黑了。
唯有地上的火光还透着亮,可也比不得方才。
有人突然大喊:“天狗食日!”
最先是汉话,之后又有几句呵斥,紧接着,汉话变成了惊惶的胡语。
一遍一遍,重复着,带着绝望和畏惧。
之后,当太阳的光亮重新普照大地时,这一场战事意外变得简单了起来。
那些大钺氏守军不战而败,畏惧地跪在地上,不断朝着太阳的方向磕头。
对于这些胡人来说,天狗食日,是只有老一辈讲的故事里才有的内容,是上苍对于人的警示和惩罚。
大钺氏畏惧自然,畏惧天神,几乎在天狗食日发生的那一刻,就丢兵弃甲,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狗食日这现象,梦溪笔谈里也提到过,那里就已经开始用很辩证的手法,在分析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的原因。感觉,那时候的人,只要读过书,有点文化,就会懂这不是什么噩兆一类的。
第90章
天狗食日过去的第二天,归雁城便再度回到了大延的手里。
庆王带着人,亲自将城中的大钺氏兵士清理地干干净净,堆积在城外的尸体,为防止腐烂,被一把火点燃。
投降求饶者被拷上镣铐,锁在了城外大钺氏自己的军营里。
大钺氏不留战俘,大多都直接在战场上杀死,即便有投降的,也要在事后杀了个干净。
因此,西山营每每遇上大钺氏的人,一旦寡不敌众,就会选择当场自尽,绝不向对方投降。
而西山营收拢来的大钺氏战俘,更多的时候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是丢下武器滚回大钺氏,还会成为奴隶,供人驱使。
有愿意留下的,也有情愿为奴也想留在大延混个温饱的。
滚回大钺氏的会被割去一根手指,看到缺少手指的男人,就知道他们是被西山营活捉然后放回来的。如此一来,大钺氏再招兵,这些人就会被怀疑是否被收买,不能得到重用,最多是成为送死的先锋。
而为奴的那些降兵,则会被割去口舌。
比起回去之后极有可能还会再度上战场送死,很多战俘选择的都是留在大延为奴。
这些人的去留,自有西山营处理。而归雁城兵败如山倒的军报,已被飞快地送回了大钺氏。
“这群狗娘养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把一座城拱手送回给赵晋!”提起大延庆王的名字,呼伦王心头只有一股火,暴跳如雷的砸了手中从大延掠夺来的精美茶器,将常年悬在腰上的马鞭取下,啪啪抽打在桌案上。
他与庆王交手多年,多数时候都是战败一方,好不容易赢了这几场,却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因为天狗食日,就被手底下的人拱手又送回去一座城。
皮鞭啪的一声抽在了来不及躲开的美人身上,在她娇艳如花的左脸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印记,血珠瞬间沁出。青碧色的眼眸盛满了惊恐,只是原先看着还十分入眼的美貌,此时却叫呼伦王觉得碍眼极了,反手拔出腰刀,直接砍断了美人的一条胳膊。
痛苦的叫声引来门外的亲卫,断臂躺在血水中,花一样的美人疼得脸色惨白,抱着少了胳膊的肩膀大哭。
“去,去把汉王后请过来!”
“陛下,汉王后如今还怀着孩子……”
“那朕就亲自去找她,就当最后给她这个面子!”
虽说大钺氏和大延之间,最先毁约的那个人是他呼伦王,但此时被夺回归雁城的人是他,折辱了面子的人也是他,谁先毁约又有什么关系。
是大延的错,是汉人的错,不过只是个没落地的孩子,多一个少一个碍不了事,他只想泄火,只想杀了这个来和亲的小公主,让赵晋后悔夺回归雁城。
只是,呼伦王还未走到汉春宫,却突然被人拦在了路上。
亲卫们一拥而上,将那个一副内官打扮的人拦在呼伦王身前。
那人伛偻着背,看起来有些憔悴,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却是脊背笔直,面容熟悉。
“浑儿?”
“是我。”抹去脸上伪装用的脂粉,赫连浑拱手拜了拜,“儿听闻了军报,特来求见父王。”
呼伦王拧眉。
赫连浑续道:“儿知道害死大王兄的凶手是谁。”
“我们得走了。”
从看到被烧掉的那封信开始,楚衡和陆庭就在计划着怎么全须全尾将所有随行人员以及公主都带回大延。
但赵嫣近日胎相不好,楚衡不敢带着她乱动,只好叮嘱贺默儿时刻小心戒备,不要让任何陌生的人靠近,更不能随便入口那些胡人侍婢送来的吃食茶水。
陆庭了解宫里每一个探子的位置,得到的各方消息也十分及时。这些探子埋的极深,如果没有自己人从中作祟,呼伦王绝对查不到任何一个。
因此,在赫连浑出现在呼伦王面前献计的时候,陆庭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果然,明明是全国通缉,却没找到他的踪迹,他果然是躲进了宫里。”想起电视剧里经常说的那一句“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衡深以为然。
“赫连浑本就才智过人,会想到这个办法,想来存了心思。”陆庭颔首道,“我们得尽快走了,不然很可能所有人都脱不了身。”
楚衡亲自将计划好的所有逃跑路线,分别画在了不同的舆图上,以便让众人分散撤离乌吞。
陆庭则亲自将消息传给每一个随行入乌吞的人员。
这晚,为防止引起注意,只有一部分人聚集在了楚衡他们安置在宫外的那座小宅子里。
“楚大夫!”
楚衡甫一进门,就听见咔嚓一声,再靠近几步,窗口内就有人惊呼。
他忙示意不要说话,上前推开门,将手里的舆图丢给里头的人。一张……两张,丢进去了数十张,每一张都被人捡了起来。
“趁城里还没乱起来的时候,你们就想办法跑,混商队也好,用别的办法也好,能逃的就赶紧逃。如果被抓,我不求你们为了掩护其他人自尽,只希望在松口透露行踪和计划之前,咬一咬牙,拖延一会儿,给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