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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累了,哪怕只是停下来喝一口水,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可楚衡放不下心。
“你还在担心陆将军?”洪灏狼狈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差点腿软摔倒在地上。
楚衡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贺默儿抱着公主依旧坐在马背上,却是驱使着马走到了一块土墙的阴影下,这才找出一个水囊,轻声细语地喂赵嫣喝水。
楚衡将视线从所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眉头依旧紧着,没有松开。
“太安静了。”楚衡忽然道。
“这里早年被灭国,已经没有了人烟,自然安静。”洪灏喝了口水,将水囊递给他,“休息会儿,大钺氏的人没这么快追上我们。”
楚衡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而后视线便停留在空中,眯起眼,久久不能移走。
贺默儿最先发现他的举动,随之抬头去看天上。他出身草原,比汉人更能分辨出空中盘旋的是什么鸟。
“探鹰。”贺默儿搂紧了赵嫣,沉声道,“走,追兵就在附近!”
楚衡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骑上马,顺手托了一把慌张之下踩空脚蹬的洪灏。
“不是同一拨人!”楚衡喊道,“之前那批人没有带探鹰!”
“这是埋伏!”
贺默儿指挥众人上马喝道:“快走,这里有埋伏!”
他们的话音才落下,从不远处的断壁残垣后,突然跳出几十号兵士。领兵之人拦在路中央喝道:“汉王后!带着你的人都停下!陛下愿迎你回宫,若是不肯,那就杀光这些家伙!”
这些埋伏在路上的兵士,大多是呼伦王手下相对精锐的一部分兵马。呼伦王将这些人安排在赫连浑说的每一条线路上,只等着楚衡等人送上门来。
守株待兔的事情,他们最是乐意干。
“快束手就擒吧!”领兵之人五大三粗,络腮胡子遮着脸,一说话,就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有随行的胡人奴隶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那人躲闪及时,避开要害,正要哇啦哇啦,楚衡忽的伸手,袖中箭出,直接射中了他的眼睛。
一声惨叫,余下兵士当即挥舞刀剑,杀向众人。
因着要保护赵嫣和洪灏,楚衡这一支队伍跟随的大多都是会功夫的。为了保证速度,他们的身上并未带太多的东西,马背上的负重也减轻到最少,弓箭都背在身上。此时,所有人架箭上弦,不敢后退一步。
楚衡清楚,这些随行的人当中此番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甚至可能从未杀过人,也不曾见过死人。但此时,所有的害怕都已经容不下了,当第一支箭射出的时候,他们就必须拿命去赌去拼。
“放箭!”
楚衡高喊,驱马挡住贺默儿,袖口卷起,手臂上的袖中箭已经空了。
有大钺氏兵士挥刀看向他们的坐骑,楚衡登时一个芙蓉并蒂见人动作一顿,被贺默儿一箭射穿,楚衡松了口气。
偷摸着拿汉春宫里用来试药的兔子练万花心法,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效果的。
贺默儿的出身楚衡不曾过多的探寻,但他在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和勇敢,却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胡人奴隶们因为他士气高涨,丝毫没有因为第一次上战场而变得过分胆怯,他们怒吼着,将试图接近自己的大钺氏兵士们射杀。有失误被砍中马腿,无奈翻身滚下马背的,捡起地上死人的冰刃,翻滚着起身,又是一刀砍去对方的一条胳膊、半边脑袋。
不过片刻,战局便定,被射杀砍死的大钺氏兵士的尸体躺了一地,侥幸活着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试图逃走。
洪灏也受了伤,他的马被砍死,逃跑的大钺氏兵士本能地扑向这个看起来最弱的男人的,楚衡想也没想,直接骑着马冲了过去。
高高扬起的马蹄,在嘶鸣声中落下,一脚踩中那大钺氏兵士的脊背。
脊柱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一声惨叫,那人倒在地上,连呕了几口血,便再也不能动弹。
楚衡坐在马背上,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
方才那一下马蹄扬起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抓紧缰绳,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
好在,没让洪灏死在这里……
“穷寇莫追……”洪灏身上满是鲜血与污泥,眼睛布满红丝,定定地看着试图去追赶大钺氏兵士的胡人奴隶,“快处理下身上的伤,得继续跑,不能停。”
楚衡抹了把脸,当下指挥未曾受伤的几人将地上可以搜罗起来的箭全部收回,而后亲自给受伤的人简单包扎好伤口,这才命令众人再度踏上行程。
赵嫣的状态有些不太好,他们不敢耽搁。
这一路,又是几度遇到危险。
离了屈支,要路经大夏。
大夏乃大钺氏的附庸,早已得了赫连浑的消息。楚衡带着众人乔装打扮,几经生死,最终从大夏穿行而过时,身边活着的人,已不过寥寥。
但,谁也不敢松懈。
他们一路向东疾奔,追兵不断,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饶是贺默儿的马术再好,赵嫣的状态也越来越不行了。
他们无法,最终还是在路上停下,寻了一处空无人烟的破败驿站,休整一晚。
入夜,贺默儿负责守夜。
楚衡为赵嫣扎过针,直到她终于睡下,这才从简单收拾出来的客房中走了出来。
关外的月亮又大又圆,他站在廊下,看着月色星辰,飞快地算着余下的行程日子。
活下来的人已不足二十,大多身上都带了伤,这一路上贺默儿隐隐成了这群人的头头,将每一个人安置在最合适的位置,每次休整守夜,都仔细做了分工。
楚衡的身体也开始撑不住了,路上多次被人护着才没叫大钺氏的追兵砍下马背。
好在,距离归雁城不远了。
“楚大夫,吃点吧。”有守夜的奴隶递来一小块肉。
这一路上,他们什么都吃,老鼠洞里的米、天上飞的鹰、地上爬的蜥蜴,甚至还有饿死的牲畜。这些人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了赵嫣和洪灏,次一些的给了贺默儿和他,剩下半烂的部分则随便吃上几口充饥。
“你们吃吧,我不饿。”楚衡摇头。
他不是不饿,只是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后,已经只能靠意志强撑着,并且下意识地拒绝进食。
而且。
他在担心陆庭。
“什么人?!”贺默儿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紧闭的驿站大门,被什么重重地敲响。
守夜的奴隶们当即站了起来,就连睡下的人此时也都惊醒。
那一扇门外,有夜风呼啦吹过。
第92章
“当心!”贺默儿喝道,“都打起精神来!拿好武器!”
这一路走来,没有睡过几晚安生的觉,这样半夜惊醒搏命的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回。
隔着一扇门,他们看不见外头有多少人,不知道那些人拿的都是什么武器。每一次,都是在赌博。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夜枭的声音。
驿站二楼的房间里,赵嫣还在沉睡。房门外的人已经随时准备楼下发生突变时,貌似带着公主趁夜逃离。
楚衡的袖中箭已经彻底打空了,空荡荡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他唯独剩下的武器,只有手中的银针。
人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丝绝望。
穿书这一回,究竟是为的什么?
楚衡自问,答不出。
可从西山营在宜州成功挡下大钺氏进攻开始,他知道,火烧粮仓的事,不会再发生。别云山庄的所有都能保留下来了,他好歹算是对得起楚小衡。
而其他,大概为的就是能遇到陆庭,能做一番放到后世绝无可能做到的丰功伟绩。
就是不知道,这条命能留到几时。
有奴隶在贺默儿的指挥下,上到二楼临近驿站大门口的屋檐下,手里的弓已经搭箭拉弦,准备好见势不对就朝外射击。
只是月色下,他眯眼一眼,辨认出门外那黑漆漆的人影竟有几分眼熟。
“是昙奴!”
奴隶们并不知楚衡和陆庭的身份,只当他二人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公主和亲,才被招拢过来的。唯一知道情况的,只有几名随行的小官员,但那些人此时已不知是生是死。
一听到二楼的胡人奴隶喊“昙奴”,楚衡便直接冲了上去。
门被贺默儿从里头拴上了,不用蛮力,外头撞不开。楚衡平日的力气并不大,然此时却好像能举起千斤重鼎,一下子就将门栓拔开砸到了地上。
打开的门外,高大的身影费力的靠着一侧,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月色下,男人的半张脸,半边身子都是血污,依稀还能看到有血水,从他被撕裂的袖口处往下滴。
远处,传来狼嚎。
“都进去。”
陆庭伸手,半靠在楚衡的身上。
贺默儿看着他,稍稍侧过身:“都进去,除了守夜的,都关好门窗警醒一些。”
楚衡从前只在动物园和电视机里见过狼,身边最像狼的也只有黑背跟傻兮兮的哈士奇,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在逃跑过程中,第一回遇见野狼的时候还能保持镇静。
好在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就连狼肉也成了偶尔能够打牙祭的好东西。
“它们是来进食的。”
被楚衡扶回屋子,陆庭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疲惫地靠着他沉沉睡去。
楚衡沉默地坐着,借着好不容易翻出来,只有短短一截的蜡烛,他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容,眼眶发红,低头吻在他的发上。
那些被血污掩盖住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没有受伤,也没有少了什么。
他心爱的男人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这一夜,楚衡睡得很香甜,夜里的寒意沁入门窗,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身侧的男人尽管满身血腥味,却温暖得让他仿佛泡在了温汤内。
一夜好梦。
直到翌日醒来,楚衡才知道昨夜陆庭说那些狼是来进食的,究竟指的是什么。
探路回来的胡人奴隶比划着形容看到的惨烈场面。
距离驿站不远处躺着十几二十来具尸体,具体是多少人,已经数不清楚了,但一个个穿的都是大夏和大钺氏的衣裳。还有好几匹马尸,看样子是战马。
只是这些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不是被咬掉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