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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心里一跳,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走口了,不住叩头辩解。
裴弈想起郭氏那日来给他送点心时的言行举止,越觉这女人虚伪。他原本正想审问她是否串通裴琰谋反,结果她自己就招了。
裴弈面色沉冷地扫了地上的郭氏一眼,寒声道:“既然你这么不想安安分分地当妃子,那好,朕成全你。”
押送裴琰启程那日,裴玑换了一身常服去送他。
安定门外,裴琰正要被人架上马车,抬头瞧见弟弟前来,忽而气道:“我如今一败涂地,你高兴了吧?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与你争夺储位,你这太子之位算是稳当了。”
裴玑淡声道:“我的储位本身就稳当,大哥早该瞧出来的。”
裴琰想甩开钳制住他的两个兵士,但力气不逮。他盯着裴玑,讥讽道:“你口气未免太狂妄了些。”
“大哥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裴玑平静地迎视裴琰,“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否则父亲绝对不会动我的位置的。”
裴琰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因为你比我强是吧?”
“不是,”裴玑略略一顿,神容淡淡道,“因为我是嫡子。”
裴琰一怔。
裴玑命架着裴琰的两个士兵退后,旋即一步步踱到裴琰身侧,在他耳畔垂眸开言,语声低缓而悠远:“若他轻易废嫡立庶,那就是乱了礼制。大哥想一想,父亲头先的王爵是怎么来的?可不就是依着礼制来的么?他头先的王爵来得名正言顺,如今的皇位也才名正言顺。否则,他就要让位给大伯父了。”
裴琰身子一震。他父亲是嫡子没错,但序齿下来只是行四,若非依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礼制来,王爵根本轮不到他来承袭。
而裴玑与他父亲一样,是嫡非长。否定裴玑的位置,就等于否定裴弈自己皇位的正当性。
“正是因着他自己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裴玑眸光一转,看向裴琰,“所以他绝不会去毁坏这个规矩。相应的,他自己是藩王起家,他践祚之后便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藩王,来巩固自己的皇位。”
裴琰想想自己的王爵丢了,也不想看着旁人好过。他捏了捏拳头,沉着脸道:“那他为何不削藩?”
裴玑笑了两声:“谁说他不削的?”
裴琰一愣:“我怎么没瞧见?他削谁了?他好像只削了我一个啊……”
“你没发觉他改了很多藩王的封地么?譬如肃王。并且,我们那些皇叔伯被封为亲王后,父皇给他们选的封地全部都远离广宁,譬如伊王。大哥可知为何?”他见裴琰闷头琢磨,径直道,“原因就是,父皇要让那些藩王们远离熟悉的人与地方,让他们多年经营化为乌有,如此一来,相当于断了他们的臂膀。然后父皇会派遣自己的亲信去往大藩们从前镇守的边地,将大藩们之前掌控的兵权收回来。”
“父皇登基之后,藩王们因怕削藩而个个恓惶,而这种做法既能不逼反藩王,又能大肆削减他们的实力,比直接削藩强多了,”裴玑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宛若淙淙流淌的清溪,“再有就是,父皇近来还会抓几个恣行悖逆之事的藩王治一治,拔去心头大患的同时震慑众人,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大哥犯事犯在这个当口,父皇想轻办都不成。”
裴琰听得一愣一愣的。
裴玑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把时局看得太明白,把人心看得太透彻。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斗得过。
他盯着弟弟看了半晌,忽而道:“你那十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你回来之后变得那么厉害?”
“大哥还看不出来么?瞿素是我的先生,否则我怎么能和他那么熟稔?我那十年,都待在瞿家。我跟你们同在一城,但你们却都以为我死了。”
裴琰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大哥还记得我刚回府那会儿,下人们都是怎么对我的么?我与大哥的生辰离得近,同是生辰,大哥生辰时,他们就卖力布置,等到我生辰,他们就支差应付。因为他们认为我不得父亲看重,当不了世子。我后来就让他们看看,究竟谁会坐上这个王世子的位置,”裴玑目光一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两句古语不是白说的。大哥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裴琰沉默半日,忽而想起一事,攒眉道:“不对啊,你既然没走丢,为何那么久都不回王府?我记得有一年王妃……不是,皇后病重,你怎么也不回……”
裴琰一句话未完,便见何随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连行礼也顾不上,大喘着气对裴玑道:“殿……殿下,不好了!承华宫走水,太子妃……太子妃不见了!”
裴玑一惊回身,丢下裴琰,转头疾奔。他顾不上详询何随,翻身上马后,以电掣之势纵马疾驰。他一路狂挥马鞭冲回皇宫,到得东华门外的下马碑石前也不停下,直接冲了进去,唬得几个守门的内侍全懵了,也忘了阻拦提醒。
宫里是不许纵马的,裴玑一路策马纵穿皇宫,又是那样快的速度,一时间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许多御林军没看清马背上的人是太子爷,险些当成刺客拦下来。
承华宫是清宁宫内的一座寝宫。由于起火面积不大,是以火势很快便得到了控制。
裴玑连穿徽音、麟趾、清宁三道门,风一样地冲到了承华宫前。
裴玑望着眼前成堆的焦黑木头,一颗心仿若坠入无底的深渊,浑身如浸冰水。他呆了一瞬,随即一把揪住一个忙着扑灭余火的内侍,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呢?”
那内侍瞧见太子那凌厉的神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直道不知道。
随后赶来的何随忙拽开裴玑的手,见他情绪几近失控,赶紧安抚道:“殿下冷静些,并没有发现太子妃的……”后面“尸骸”两个字他不敢说出来,怕刺激着裴玑。
裴玑浑身都止不住地微微战栗,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路也清晰了不少。
关心则乱,他要保持清醒。
裴玑立了片时,心中了悟,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他扫了一眼废墟,对何随道:“去,派人把那堆烂木头都搬开。”
何随一愣,不明所以,但他瞧见裴玑那杀人似的目光,也不敢多问,忙忙应下。
裴玑思量一回,又转向何随,声音沉冷:“当时都有谁和明昭在殿内?”
何随指了指懵在一旁的一个头戴黑纱尖棕帽的女子,道:“丽妃当时在场。”
朝鲜使臣进贡来的几个女子,裴弈都册封了,丽妃韩氏便是其中之一。
裴玑几步上前,逼视着丽妃:“说,当时究竟怎么回事?”
韩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一时间把来时学的那点汉语全忘了,嘴里一阵叽里呱啦,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堆废墟比划。
裴玑听了半晌一句都不懂,忍无可忍地喝道:“说人话!”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随赶忙将裴玑拉开,低声道:“殿下息怒,要不臣差人去四夷馆找个通事来翻译一下?”
裴玑按了按眉心,冷静片晌,点头道:“也好。”
裴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虽然他觉得现在补救可能有些晚了,但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要策马奔到文华殿寻他父亲时,正碰见急匆匆赶来的裴弈。
裴弈听闻了清宁宫火灾的事情,连日讲也停了,火急火燎地跑来查看状况。等他发现儿子跟孙子都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
楚明昭的死活他不太关心,若非瞿素说楚明昭是福星,他兴许眼下还会满心欣喜。毕竟楚明昭死了,他儿子就能断了念想了,他也正好再选一个更合适的太子妃。
姚氏来得比裴弈快一步。她正歇晌,忽闻清宁宫走水,忙不迭地赶了来。如今儿媳妇凶多吉少,她想想便红了眼眶。她十分中意楚明昭这个儿媳妇,见今已是待她如亲女。何况小孙儿才一岁多,可不能没有娘。
裴玑跟裴弈提出要从三大营抽调五万人让他调遣,裴弈觉得他儿子大约是气傻了,楚明昭要死也是死在那堆废墟里,调兵作甚?
裴弈再三打量儿子,还是不能判断他神志是否清醒。他目露忧色,要宣太医来给儿子看诊,然而被儿子严色阻住了。
裴玑面色阴郁道:“儿子清醒得很,只请父皇准允。”
裴弈迟疑片刻,见儿子神色决绝,似乎他不答应他就要逼迫到底一样,终于点头。只仍旧不放心,让何随跟着他。
何随暗自摇头,皇帝大约是真觉得自己儿子脑子出了毛病。不过若非他跟裴玑一起长大,知他甚深,他恐怖也要以为裴玑是疯了。
裴玑带着何随出宫布置。他调兵在京师附近的各大路口都设了岗哨,严格盘查过往的车马。又兵分数路去京郊各处巡视,看有没有范循的踪迹。
裴玑回宫时,四夷馆的通事还没来。他心里焦躁,转头命内侍去取纸笔来。
何随不解取纸笔何意,略想了想,心下了然。
朝鲜国不仅称臣于大周,而且连文字也是借用大周的。他们只有自己的口头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因而他们以汉字作为他们的书面文字,平日书写用的都是汉字。
丽妃是他们精心挑选上来的,没有道理不识字。
果然,裴玑命人将纸笔递给丽妃之后,她便开始埋头书写。
等四夷馆的通事急匆匆跑来时,裴玑已经藉由丽妃那略显生涩的汉语表述,大致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丽妃初来乍到,今日前来拜谒东宫妃。楚明昭安置阿燨睡下后,便来承华宫这边与丽妃说话。只是没说上一会儿,楚明昭便犯了困,说要入内歇息片刻,丽妃自愿留下,候在外头等她睡醒。
然而约莫两刻钟后,丽妃忽然看到内里有黑烟冒出,紧跟着就瞧见火舌跳跃。
丽妃当即吓得跑出来,连忙喊人救火。只是火势起得太猛,承华宫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宫人内侍们的全力扑救也只是控制住火势的蔓延,等到大火终于偃息下去,承华宫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由于宫殿多是木质构造,一场大火下来,一座宫殿就全变成了废墟。
裴玑质问当值的宫人为何不在火势刚起的时候冲进去救太子妃,宫人们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