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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读下面这段描绘可卿卧室文化与宝玉情状的文字: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笼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第5回)
这一段文字,可说是传神极了。欲写性意味很浓的卧室,先描绘那股让宝玉“眼饧骨软”的“细细的甜香”,使他首先在嗅觉上感觉到一个女性卧室的带有刺激性的气息,掀动他的情绪之波。这是因为,“惟有嗅觉最配叫做想像力的知觉”,“嗅觉的接受暗示的力量是最强的”(霭理士)。宝玉的“眼饧骨软”,可以说是一种对于性的敏感。
接下来,再写宝玉的视觉感受,他看到了什么呢?唐伯虎充满春情的仕女图,秦观的缠绵绻缱的联语,以及与一些古代美女的风流韵事相关的物件。贾宝玉是喜欢读闲书的人,这些物件的启发性与象征性,使他想起武则天的淫逸传闻,赵飞燕的婀娜舞姿,杨贵妃与安禄山的淫狎故事……然后宝玉身体与“西子浣过的纱衾”和“红娘抱过的鸳枕”相触,这房间,这榻,这帐,怎能不令一个年轻的男子心旌摇动,不能自已。
这种种细致的描述,既渲染了可卿卧室强烈的性景观及性意识,同时又暗示出其生活的淫靡奢侈。对于正处在青春期的宝玉,无疑充满了新鲜的诱惑,充满了性的启蒙。或者说,是一个具体的女性世界,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的全身心的征服。
宝玉在可卿卧室中“惚惚地睡去”,于是梦中出现了一个“太虚幻境”,出现了警幻仙子,出现了秦可卿……梦中情景正是现实情景的对应,而且这是一个充满了性爱的梦,这个梦不过是对可卿卧室的性文化及宝玉蓦然开通的性心理的一种复述。
正是这个充满性爱色彩的梦,导致了宝玉一种具有人生启蒙意义的遗精。“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得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第6回)
霭理士在《性心理学》“性爱的睡梦”一节中说:“至于这种人,在睡梦的时候,自动恋活跃的结果,会引起性欲亢进,在男子更会遗精,则毫无疑义的是一个十分正常的现象。 ”
梦毕竟是梦,不是真实,但却使宝玉在性问题上迅速地觉醒,当晚便“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第6回),发生了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性关系。
3、贾宝玉的“意淫”
贾宝玉午觉于秦可卿的卧室,在一种性意味极浓的氛围中,“惚惚地睡去”,梦游了一回“太虚幻境”,这便成了书中一个十分关键的回目: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那位向导似的人物——警幻仙子,领宝玉在历经种种情境后,“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里面有一个鲜艳妩媚的女子,似像宝钗;另带有一种风流袅娜,又如黛玉。接着,警幻仙子与宝玉,进行了一段颇为惊世骇俗的谈话,此中凸出一个词:“意淫”,说尽了日后宝玉生活形态的内蕴。
……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第5回)
这“意淫”究竟为何物?它包含着哪些内容?与“淫滥”的区别在哪里?因宝玉深谙“意淫”之法,竟成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淫”的含义,一般有五种,即:过多,过盛,故有“淫雨”之说;邪恶,比如“淫威”;过于沉溺某一个情境或事件;惑乱,“富贵不能淫”,即是一例;浸漫,又称之为“浸淫”,为“积渐而扩及;渐进”之意。
“意”者,指思想、意识(包括下意识)、情感、感觉。
警幻所说的“意淫”,是这样界定的:“如尔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对娇美妩媚的女性,尊重、爱恋、痛惜,把她们视为知己,与她们心心相印,肝胆相照,“虽悦其色,复恋其情”,而且施情不吝,痴而不返,这“淫”字作“沉溺”解,作“过多、过盛”解,作“惑乱”解。同时“意淫”,又内含一种主动性,即全方位地让自己的思想、意识、情感、感觉积极地深入地向女性世界浸漫,去领悟此中的种种“柔情私意”。
“意淫”又不同于西方所称的“拍拉图式精神恋爱”,决不讳言“好色不淫”,“情而不淫”。孤立地强调性灵,那是一种虚伪,一种矫饰。强调精神与肉体的和谐结合,在情相契合的前提下,领取一份“巫山之会,云雨之欢”。
“淫滥”,则是单纯地“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只注重肉体官能刺激,无爱可言,无情可倚,将女性作为玩弄和泄欲的对象。贾府中的贾赦、贾珍、贾琏、贾蓉、贾芹……皆属此类;女性中的多姑娘、鲍二媳妇、夏金桂……亦不逃此列。
在梦游“太虚幻境”之前,贾宝玉自觉不自觉地在“意淫”上下工夫,但“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这里指的是还不懂性关系的实质内容,所以警幻“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让宝玉得到性启蒙,方才有了与袭人的“初试云雨情”,使精神与肉体得到一种统一,成为“古今天下第一淫人”。
贾宝玉的“意淫”,到底包括哪些方面呢?
第一,对娇美女性的高度赞誉与尊重,对男子(包括自身在内)的极端鄙薄和贬低。
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2回)。“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第20回)。
因此,他赞美她们的天生丽质,温柔洁净,不染尘俗,他同情她们的坎坷遭遇,不惜一切来保护她们,帮助她们,以能为她们尽绵薄之力自豪。晴雯因受诬,被王夫人逐出贾府,病愤交加,宝玉悄悄溜去看望和抚慰,为晴雯洗杯倒茶。当凤姐泼醋,把对贾琏与鲍二媳妇私通的一腔怒火发在平儿身上,打了平儿几下,宝玉因平日不能为平儿“尽心”而引为恨事,乘此机会,令袭人开了箱子,拿出两件衣裳给平儿换上,又取来茉莉粉,给平儿扑在面上,再将盆内开的一支并蒂秋蕙剪下来,替平儿插在鬓上。他同情被卖给薛蟠的香菱,让袭人送裙子去,换下她身上污湿了的裙子……这一类事情,在书中多次写到。
第二,他对这些娇美的女性,因情致痴,弄得疯疯傻傻,每一次投入都是认真的,决没有半点玩弄的意思。平生的第一知己自然是林黛玉,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情,矢志不渝。此外,对于宝钗、湘云、袭人、晴雯、金钏儿、平儿……也曾生过许多恋情,只是没有像对黛玉那样露骨地表示出来,“好色即淫,情而更淫”,便是此中堂奥。
第三,宝玉用整个身心去感悟女性世界的种种妙旨,由“悦其色”,而致“恋其情”。
所谓“色”者,即女性的容貌、衣饰、言谈、举止、气息,以及触碰肌肤的各部位,通过眼、鼻、耳、舌、手和身体,去感受、体察、品尝和觉悟。
试举几段文字为例:
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第19回)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躺下。
宝玉……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第19回)
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上的水淹着床脚,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第31回)
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道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