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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婢子知错了,还请奶奶饶过婢子这一遭。”雪耳抽噎着死死咬着下唇忍住泪,忍得浑身发颤发抖。
许樱哥看看背对着二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张仪正,突然间觉得好生无聊,便摆了摆手:“下去。你若守好你的本分,自有你的去路,但若让我发现你心思不正,别怪我心狠手辣。”
“奶奶,婢子不敢。”雪耳可怜兮兮留恋万分地看了张仪正一眼,忍泪低头迅速退了出去。
许樱哥端了碗坐到榻边恶狠狠地瞪着张仪正,将汤匙用力搅动着醒酒汤,很有想将一整碗汤汁都泼到张仪正脸上的冲动。张仪正的睫毛闪了闪,接着便睁开了眼睛,见她坐在跟前也没露出多少惊奇的样子来,只举起手来揉了揉眉头,沙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眼睛虽然发红,眼神却多有清明,哪里有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的样子?既是不曾烂醉,那又何必装成那样子?谁家丈夫即将出行,却把新婚不过月余的妻子冷落在家不闻不问的?许樱哥气哼哼地道:“已过了一日两夜,三爷马上就要出发去林州了,这就该起身去同王爷王妃辞别啦。”
从前几次看到她在人前的委屈愤怒都是以十分强硬的姿势表现出来,这般毫无威胁性的委屈愤怒之态却是只在新婚那夜才看到过,张仪正从指缝里看着许樱哥,有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旧根到底,其实还是他从一开始便错了,然后一错到底。
许樱哥静候片刻不见他有任何动静,遂起身将醒酒汤往矮几上重重一放,讽刺笑道:“三爷还不赶紧趁热喝了这汤?这可是人家精心为你熬制了半夜的汤呢,你要不喝,可是辜负了她一片好心,让她白白挨着我一顿敲打了。”
“我都听到了。”张仪正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仍将手盖在脸上一动不动。
身边最亲近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哪怕是极微妙的变化,只要用心去体会就不可能丝毫体会不到,张仪正自林州之事发生后,明显对她与之前不同,即便他装得再若无其事也掩盖不掉他的逃避行为。便是此刻,也要将手遮盖住脸么?烛火突突地跳跃着,窗外一片寂静,有些微寒意顺着窗缝透进来,钻入到许樱哥的袍袖之内,冷得许樱哥轻轻打了个寒颤。便在这一瞬间,许樱哥突然觉得她和张仪正之间似是横亘着一座看不见的,冰冷而不可翻越的高山。
这座高山,不是雪耳,也不是其他什么人,她不知原委,却依稀觉着,自己似乎是再努力也翻不过去了。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变化万千,道是无情却有情,她经常觉着自己似是刚碰到了那颗柔软的心,却又在最后关头发现那颗心其实藏在更深处,云遮雾罩碰不到。许樱哥垂下眼,垮下肩膀,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既然三爷心里都清楚,其他的话我便不多说了。你既是不曾醉,那便歇着吧,我走了。”
才刚起身,张仪正却是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握住她的手,许樱哥侧着身子不肯看他,只睁大眼睛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眶又酸又胀,一滴沉甸甸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她生气地用力将手背擦了一下,另一滴眼泪却又跟着掉了出来。
张仪正看得分明,叹息一声,挣起身来将她搂入怀中,许樱哥一僵,也就安静顺从地由着他抱住了。张仪正将脸深深埋入到她的颈窝里,用力用力地紧紧抱着她,许樱哥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却是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直到撑不住了方轻声道:“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眼里是否真的有我?”
张仪正不答,只拥着她往榻上一倒,躺平了才微闭着眼睛道:“许二娘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爱上张三爷了?”
许樱哥蹙起眉头看了他片刻,扬起一个无赖的笑脸道:“张三爷您觉着呢?”
张仪正道:“先前我知道你嫉妒雪耳了。”
许樱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凡是做妻子的都会看这样心思不正的丫头不顺眼。我能提前警告她便已经是心地善良了,不然设个圈套给她钻,怕不轻轻就拿了她的小命。左右这院子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可多。”侧眼瞅了张仪正一回,低声道:“便是你舍不得,现下你也不敢为了这么个丫头就把我怎么办。是也不是?”
“是。”张仪正也不否认,轻轻道:“你放心,我这一去,无论如何总能有个结果。”他若是死了,不管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便都一笔勾销,他若是能活着,大约也就能将前尘往事弄个清楚,究竟谁欠谁的都能彻底做个了断。
这一去,无论如何总能有个结果么?这是什么意思?许樱哥说不出来的不安,便从张仪正怀里挣起身来趴在他胸前,将手去扒拉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你问我是否嫉妒了,是的,看到雪耳往你身边凑我就很生气。你问我许二娘子是否爱上张三爷了,我想大概也是的,至少我担心你的安危,舍不得你远去,也还很喜欢你护着我,暂时更不想改嫁。但我要问你一句,请问张三爷究竟爱不爱许二娘子呢?你就要远行,难道这么一句真话也不肯给我?”
张仪正对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极低极低地道:“我同你,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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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真话
“孽缘?”许樱哥睁大眼睛,喃喃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说,”张仪正将手抚上她的脸颊,从她如画般的眉眼一直细细描摹下去,在她的唇瓣上来回摩裟片刻,最后捏住她肉肉的小下巴轻声道:“我其实应该找的是个温柔大度的善良女子,而不是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悍妇弄回家来折腾我自己,可是我偏偏做了,你说我是不是蠢呢?”
许樱哥沉思片刻,仰脸看着张仪正非常认真道:“是蠢,而且不是一般的蠢,是特别蠢。引狼入室,你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张仪正笑了起来:“的确是很蠢。”他本可以远远地看着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此不再与她两相纠缠,偏他选了一条不归路,硬生生将自己撕裂了又撕裂。
许樱哥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他眼睛深处暗藏的情绪,试探道:“你后悔了?”
张仪正抬眼看向昏黄的屋顶,房梁下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大张蛛网,烛光反射着蛛网,一闪一闪的亮。有蚊虫落入蛛网拼命挣扎,一只蜘蛛沿着网线迅速奔跑过来恶狠狠地朝蚊虫扑了过去。自投罗网,作茧自缚,说的就是他,但若是不扑入这张网,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吃了旁人,或是旁人吃了她,既然注定纠缠,那便只有他吃了她或者她吃了他。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一靠过来他便伸了手,他苦笑起来:“不后悔。”话说出来,满嘴都是苦味涩味。
许樱哥看着张仪正,笑容一点一点地绽放开来,越笑越甜,她捧着他的脸,热情地亲了他硬朗的下巴一口,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秘密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究竟顾忌着什么,或者说是在为什么而难过。但我想让你知道,其实你的优点和讨喜之处远比你表现出来的更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在这次回来之后,能和我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以争吵吃醋,可以偶尔互相看不顺眼,但尽量不要做到藏着掖着。我,不想做另外一个许樱哥,也不想做另外一种女人。”
张仪正怔怔地看着那只蜘蛛和那只可怜的虫子,眼睛酸到想落泪,他不想许樱哥看到,便有些粗鲁地将许樱哥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很凶地道:“那你说清楚,崔成、赵璀,我,你最喜欢谁?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他们?”
许樱哥许久没有说话,就在张仪正以为她又要满口谎话敷衍他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你很在乎这件事吗?”
“当然,谁乐意自己的妻子睡在身边,心里却想着其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何况我这一去说不定回不来,你不想让我死得不安心吧?”他试图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轻松地说出这件事,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快到连肚腹都跟着颤了起来。
“如果要让你安心,我应该说很多好话,一直表忠心才是,但我想你大概并不是想听我表忠心。”许樱哥静静地趴在张仪正的胸前,感受着来自他胸腔深处的震动,酸味与苦味将她的胸腹间搅得一塌糊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崔成死的时候我很难过,那一瞬间就像是心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痛到不能呼吸。他是个,很好很干净的人。”她当时本是坐着的,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抖得根本站不起来,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上牙和下牙只会打战,她连最简单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前年的秋冬,阴冷灰暗程度仅次于她和许扶在失去家人后仓惶奔逃、担惊受饿的那一年,便是阳光照在身上也觉着是没有热度的。
张仪正垂眸看着怀里的许樱哥。许樱哥的脸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若是最脆弱的花蕊,但她却没有哭,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不是描述她自己的未婚夫之死,而是描述一件在很多年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纵然如此,他却本能的觉得她没有说假话,他便又问她:“既如此,为什么你从不曾去他的坟头看过一眼?他若地下有知,难道不会觉得你太薄情?”
崔成当初既然选择了死亡,他大概便是不想再看到她的,她其实也不太乐意去面对他。崔家人造成了萧家人的死亡之后,萧家人便又造成了崔家人的死亡,这是一啄一饮之间自有的定数,但对于崔成来说,他的死亡便是她这一啄。她去看他,焉知他是否又乐意看到她呢?正如她恨一个人,死了也不乐意那人为她流泪一样。许樱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