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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托斯卡尼尼、福尔特文格勒也是我从温德家的唱片中熟悉的。大约有70%的唱片都是由这三人分别录音灌制的。这些唱片成了我的“莱比锡音乐学院”。
温德先生送给我的贝多芬《第6交响曲》乐谱的扉页。(B。Water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
扉页上有“温德藏书”(汉字)印章。
今天翻开它,我心里免不了伤感。我想起1959年冬夜温德先生和我一边听这首曲子一边识读乐谱的情景。
好几回,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到朗润园。
我怕“重到曾游处,多非旧主人”;
我怕“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如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
其实归根到底我是惧怕时间老人。看着这本发黄的乐谱,我知道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温德先生已不在人世。今天,只要我在听古典音乐,我就一定在怀念他!
温德先生赠送给我的《莫扎特》一书,1946年。上面有“温德藏书”印章。
后来,这本书成了我撰写《莫扎特之魂》(上海音乐出版社)的参考书目之一。其实我写这本书也是为了纪念我在朗润园度过的美好日子。没有这些珍贵的唱片,我走不进西方古典音乐王国。
这时候,也只有这时候,我才真正懂得“睹物思人”这句成语。
温德先生在书的扉页上盖的英文姓名签字图章:Robert Winter。
田先生是我们系的教授,早年在意大利攻读但丁的《神曲》,后留学德国。
他为我们开过一个学期的文学翻译课。今天我才明白它的价值。开的课时太少了,应该开两个学期。
听田先生对德国文学作品的分析(他说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是种享受。
在课堂上,他为我们分析了《乡村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这是瑞士作家凯勒(G.Keller, 1819-1890)的中篇小说,也是德国文学最优美的作品之一。
在田先生分析之前,我自己读过一遍。上了田先生的课,再去读,咀嚼出了先前被我疏忽的许多精华部分。因为我太粗,漏掉好些东西。
我发觉,我离精通、掌握德语还早着呢。学汉语是一辈子的事,学德语同样要倾注毕生的心血。
我想起秋天上海人吃大闸蟹。有人是专家,按解剖蟹的逻辑顺序,把蟹的身体部位一一肢解,然后依次咀嚼、品尝。他们有的是从容不迫的心态,把蟹之所以为蟹的美味全部、彻底、干净地品味出来,吃出了韵律——这是对蟹的分析,也是本事。
与此相仿佛,田先生把凯勒的小说放在书桌上就像上海人把秋天阳澄湖的蟹放在餐桌上。我不得不佩服田先生对德语的独到语感、体认和理解。听他的课,我没有开小差,自然就没有罚站。他的课不仅吸引我,简直叫我陶醉、拍案叫绝。
一堂课,能让学生陶醉,是老师的光荣。叫人开小差、望野眼的课,当老师的首先要反省自己:“我讲的东西,为什么吸引不了学生?”
我忘不了凯勒的小说《乡村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小说能写到这个份上,是人类创造力的骄傲。
1988年秋,我乘火车经西伯利亚去东德的柏林。车上遇上一对50岁上下的瑞士夫妇。瑞士人一般讲德语和法语。当我同这对夫妇谈起凯勒和《乡村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时候,那位细高个的夫人惊讶地说:“你读过这篇小说?!”她的语调和眼神流露出一点刮目相看和敬佩的意思。因为读这种文学作品,是一个人有教养的表现。
望着窗外西伯利亚的一场初雪,我自然想起田德望先生的句子分析,是那样细腻、精辟、言之有理。难怪中国古人有这样的推崇:“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
德国文学作品和哲学论著常常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第三部分北大校园(1)
北大校园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
在我眼里,它既包括建筑,也包括校内外的大、中、小三圈环境。比如圆明园、海淀和香山一带。我甚至把圆明园废墟和荒野场也划进北大校园范围内。因为北大的西墙同圆明园仅一条小马路之隔。其实,北大、清华和圆明园是等边大三角形的三个角。每个角60度。——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因为我逛的次数多。
可以说,在北大所有的一万多名学生中,我闲逛圆明园的次数恐怕要排名第一。因为我跑到那里去是为了同荒野对话,做功课;是寻找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诚然,当年我的意识并没有这样清晰,但倾向是很明显的。不然我为什么隔五六天就往那里跑呢?比如遇到大事,要消化一个来自音乐、物理、哲学或古生物学的一特大惊叹号,我就要跑向那里去咀嚼。其实我当年主动留一级便是在圆明园下的最后决心。从那里的“场”——荒寒、高古和幽静——我仿佛能听到一种神圣的声音。
它才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命令,一种最高指示,我总是听从它,没错。
一、 北大建筑和校园环境
典雅、优美和有韵味的校园建筑对学生的熏陶和营养足足抵得上几位著名的教授。当然这种功能是潜移默化的。建筑场对学生的冲击是持久的,日日夜夜,春夏秋冬不分季节。——这不是我的理论或来自书本知识,是我6年的亲身体验。我的建筑艺术“第一课”(Lesson One),又是在北大上的。
其实北大建筑分新老两部分:
A. 解放前燕京大学的图书馆、教学楼和宿舍。属于明、清建筑风格,堪称为一首首建筑诗,包括西校门,甚至也包括未名湖边的路灯——古香古色,特别有情调。6年来在我眼里,这些路灯的造型正是一首无言的诗,尤其是在下雪天,结了冰的湖面朦胧一片的时候。我尤其忘不了一湖寒雾同昏昏路灯的协奏,交响。
四十多年了,我还记得路灯这个细节。
我们今天的校园,恰恰就在忽视这些细节的艺术魅力。
B. 解放后新造的屋,包括教学楼、阅览室、大小饭厅和学生宿舍。只有实用价值。审美价值几乎为零,给人的大脑神经系统一种杂乱或零乱的感觉。如果把这些建筑的造型和色彩的语言转换成听觉语言,那便是一团刺耳的噪音。
其实,原燕京大学是清代长春园和万春园园林艺术的一部分。包括未名湖、朗润园、蔚秀园和镜春园……(园真多!)
燕园里的许多古物(华表、石狮子和驮碑的大龟)都是来自圆明园。所以不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古物遗存来看,五十年代的北大同圆明园原是一个整体。这是我把圆明园看成是北大校园一部分的理由。当然清华学生也可以把圆明园看成是清华园的一部分。允许双方这样的扩张主义。这也叫资源共享,充分利用。其实我把香山和颐和园后园一带也看成是北大校园环境大系统的组成部分。
北大校园由大、中、小三圈环境组成。香山一带是大环境;圆明园荒野和附近村落是中环境;未名湖一带是小环境。
大、中、小都好才是真正的好。当年的我便受到大、中、小合起来的营养和陶冶,才得到无风到底尘埃尽,界破冰消一片天的朗朗境界。——这才是北大校园无与伦比、得天独厚的地方。我作为北大校园一位扩张主义者自有我的发言权或道理。
我特别喜欢北大燕园水多。
“水体和建筑”(Water & Architecture)是一个重要课题。
最大的水体当然是未名湖。不过朗润园的水更有诗意。因为未名湖多人工痕迹,朗润园和其它水体更多的是野趣。
中国古代诗人从野趣中能见出更浓烈的诗的意境:
“荒树古岸谁家在,野水浮云处处愁。”(唐朝,朱放)
“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唐朝,刘长卿)
若有个有心人,从中国古诗词中作个统计,“野”这个汉字肯定是个关键词之一。6年来,北大校园营造出来的氛围大大帮助了我去体认、理解中国古诗的美学。
有水就有桥。北大桥多是很自然的。通向朗润园便有好几座古老的石板桥。桥下大片荷花,红白相间,清香远播。多座荷尽菊残秋欲老的古桥和朗润园富有诗的结构,应是体验肖邦音乐最理想的“场”。
未名湖畔、体育馆北侧的罗锅桥颇具特色,为燕园一景。罗锅者,驼背也。桥面中间隆起,两面的坡都很陡,自行车和汽车是无法通过的,所以桥旁边修了一条柏油路。6年来,我去朗润园十次就有八次经过这里。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北大燕园的曲折幽径。它常常隐藏在小山的后面,特别是在野草闲花覆盖的季节,更有一种诗意。日子一久,这种景色必然为我的体内多增添了几个诗的细胞。这种细胞也构成了我日后忧祸乱、悲时日、吊古人、怀远道和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的背景。——这正是我要感激北大校园环境的最大理由。
北大树多,这又是一大特色。尤其多枫树、槐树、杨柳和银杏。
俄文楼前便有一株古老的枫树。有个学期,我们的专业课便经常安排在这里的底层教室。我特别欣赏深秋的枫树,尤其是丹枫万叶碧云天的景色。杜牧的诗句我是记得的: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毕业离校前一天,我还特意跑来用张开的双臂抱了抱这株大枫树,算是一种话别。我相信,大树、老树是通人性的。人和树之间可以沟通感情。还是在北大的日子,我便开始学会站在一株大树底下聆听万叶吟风的飒飒声。这种声音能悄悄告诉我什么是人生世界的真谛。它比十本哲学书教给我的或许还要多,还要可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