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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亦蕊和凝秋沏了茶,四人围坐在圆桌边。宋氏虽读书不多,但自幼生长宫中,对主仆规矩还是很清楚的。亦蕊忙说:“在此,没有福晋,只有姐妹,这是我订得规矩。这样轻轻松松、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多好!”
宋氏拿她没法子,笑道:“你在这享清福,把一个烂摊子丢给我?”
亦蕊吐吐丁香小舌,说:“谁让你是姐姐呢?”
宋氏白她一眼,说:“年纪大,并不代表能力强。现在府中的事务是由李福晋管着呢!”
凝秋、彩娟均不喜李福晋为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惊讶与不平的表情。唯独亦蕊贼贼地偷笑道:“那太好了,她有苦头吃了。”
宋氏苦笑道:“可你拦不住人家乐在其中,李福晋可谓福星高照。妹妹,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轮回的事吗?”
亦蕊如阳光般的笑脸一下阴暗下来,她说:“不记得了,提它做甚?”
宋氏说:“李福晋怀孕了,弘晖是哪天殁的?”
彩娟接口道:“三月十五日。”
宋氏说:“对,大夫说,李福晋就是在三月十五日前后怀上孩子的。你说,是不是很巧?还有,那个瑶夕,虽然各方面证据指出她并非凶手,但她和弘晖之事还是脱不开干系啊!居然解禁后,还侍了寝,真是越来越没天理了。”
亦蕊抿着嘴,不说话,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这几个月,她躲在别院里,试图躲掉雍亲王嫡福晋的身份,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权、没宠爱、没孩子,能不能让她平静的过日子?为何,又要来勾起她心中暗藏的回忆。亦蕊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花圃中,执起锄头,干起活来。
宋氏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凝秋轻轻解释道:“晖阿哥一直很想亲自尝试种药,无奈福晋担心他累着了,始终不允。福晋眼睛略有起色后,便带着我们开垦了这块药圃,每当有药物发芽时,她都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宋福晋,奴婢知道您是担心福晋,希望让她开心,但对福晋来说,她现在似乎还没有做到迎敌的心理准备。她不适合回雍王府,那无烟的战场,会将她烧得遍体鳞伤的。”
宋氏卷起袖子,走进药圃,提过一个粪桶,细细地浇在药苗上。经过亦蕊身边时,二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小疙瘩顿时烟消云散。宋氏小住几天后,由于放心不下茗曦,还是回了雍王府。
夏夜,亦蕊被蚊虫叮咬后,难以入眠,索性披起衣裳,走出屋来。
一弯眉月,繁星点点,亦蕊借着清冷的月光,摸索到药圃边。她俯下身,深情地抚摸地土地,轻轻地说:“晖儿,额娘亲手开垦了药圃,你喜欢吗?额娘好想你,你回来见见我,好吗?就当奖励额娘,来,亲一下……”亦蕊对着空气说话,脸上却泛出慈爱的表情,如同弘晖正站在面前,发出欢快的童音般。清风拂过脸颊,她笑了,很动情、很满足。她说:“晖儿,除了药圃,你还有什么心愿,要额娘帮你完成的吗?”
“弘晖最大的心愿,就是额娘的平安与快乐。”伯堃从黑暗中走出来,着实吓了亦蕊一跳,亦蕊责怪地说:“你来干什么,打扰我和晖儿的约会!”
伯堃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提醒你,弘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无论你做什么事,他都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亦蕊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弘晖走了,但想他并没有错吧!”
伯堃冷笑道:“你不要嘴硬,你心里根本没有接受弘晖死这件事,你不肯面对,你逃避。我告诉你,弘晖不会再回来,他已经化成白骨,埋在地下了!”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伯堃脸上,亦蕊仇恨地看着他,厉声道:“刘伯堃,你总有本事挑起我对你的恨意。弘晖怎么样,我怎么样,你为什么要管?”她转过身去,孤单无助的背影在月光下轻颤着,好一会,她对着月亮轻轻地说:“如果我不是福晋,如果我没有嫁给胤禛,或许晖儿并不会死,或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伯堃哥哥,你的家人也不会因此而丧命,对么?”
伯堃嘴唇微微轻颤,全身的血液似乎要因为亦蕊这番话而倒流,他说:“你爱他吗?”
亦蕊说:“王爷?”
伯堃点点头。
亦蕊咬着下唇,说:“应该是爱吧!”
“应该?”伯堃疑惑地说。
亦蕊说:“我是他的女人,不爱他,我还能去爱谁呢?”这四个月中,胤禛来到别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来去仓促。胤禛是皇子出生,骨子里就不具备哄人的天赋,他已经花了足够了耐心和时间去安慰亦蕊。弘晖之死,胤禛本就非常难过,和亦蕊一起,只会让他沉浸在悲痛中,无法思考工作。失去了弘晖,胤禛还有弘昀、茗曦和李氏肚子里的孩子,他所要做的是开枝散叶,甚至接受了瑶夕。在感情的整理上,男人永远比女人果断,他们有能力将哀伤压到心灵的深处,并用其他的事去麻痹自己。胤禛选择让亦蕊自己明白过来,也无暇再去安抚她。站在一个以国事为重的皇子角度看,胤禛无疑是成功的。但站在一个需要丈夫支持的妻子立场看,胤禛简直混蛋。
黑暗中,伯堃的双眼闪闪发光,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拥抱亦蕊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一世相陪。”
亦蕊感动着:“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伯堃摇摇头,说:“无论你对我是恨、是讨厌、是不屑,我都无法让自己不去爱你。为什么?因为这个人是你。”
第91章 莺春雁夜风敲竹
榕树下,池塘边,蛙声鸣鸣,清凉的风送来花香、药草香、泥土香……
昏暗的月色,却掩不住伯堃动情的光芒。岁月,让他的爱更坚定。残酷,却没有洗涤掉一分情意。亦蕊想起儿时,伯堃常寻些民间孩子的玩意哄她开心。她长大了才知道,那些她玩一会就搁在一旁或连看都不看的小玩意,需要伯堃一两天不吃饭才能买得起。印象中有段时间她特别喜欢玩风车,当伯堃送来一个小风车时,她正兴奋地摆弄着下人买来七分银子一个的陈记风车。伯堃默默地回去了,过了半个月,他送来一个比陈记还要精美的大风车,亦蕊开心地执着风车在院子里跑。伯堃笑着,尽力掩饰着被竹片蔑得伤痕累累的双手。打小来,伯堃对她,就比亲哥哥,甚至阿玛还好,难道她不明白伯堃的心意吗?无论是女训还是孝经,都告诉她要从父从夫从君,女子如一片柳叶,只有随波逐流的份。
伯堃认真地说:“为了你,我可以不做祥益丰继承人,放下所有仇恨。亦蕊,让我带你吧!无论你是我的妻子,还是只愿做我的妹妹,都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以伤害你。你不是一直想看大海吗?看比房子还大的鱼?看红日从海面跳跃起的瑰丽?既然往事让你伤痛,我们走,一切会重新开始,好吗?”
“海……日出……”亦蕊的眼中释放出无限的向往,诡魅暗涌下求生的日子,活得好会被妒忌,活得差会被践踏,活得平庸是最容易被成为棋子或替死鬼。无论是紫禁城,还是雍王府,柔弱无力的女人都转成为满腹算计的小人,她若想保住自己和身边的人,也要走向这一步。她不想,她不屑,为了所谓的生存之道,执行私刑或使计陷害吗?什么叫坐以待毙?什么叫你退她进?借口!全是为了保住自己地位和宠爱的借口,若无所求无所谋,凡事不牵自己,不就能过得太平些吗?亦蕊想起宋云惠,想必她已明白了这个道理,这几年急流涌退,虽无权势恩宠,但也舒适平安。瑶夕就是因为想得到的太多,才会被牵连进去,险些丧了性命。李怡琳的贪念总将自己推向刀口浪尖,高处不胜寒,总有一天她会尝到报应的。而自己,就是拥有了太多,身边的人,屡屡受害。她这个福晋已不单纯是胤禛的妻子,她很累,想到胤禛这几个月的表现,她不由为自己的坚定的爱情叫屈。在她最痛苦时,依靠的肩膀却环着另一女人。在她为弘晖念往生咒时,胤禛却已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在她需要倾诉时,他或许正与众臣议论军国大事或与妾室们风花雪月。亦蕊并没有恨胤禛,他有他的职责,他有他的难处,她只是问自己值不值得对这样的爱如此付出?如此期待?或许她的心已冻到麻木,即使是雪上加霜,也不过加点负担,痛不起来了。她认为能卸掉一切负担的方法就是死,死不掉,那就试图让灵魂与弘晖相聚,她躲到别院,什么都抛弃了,甚至放下心中对于胤禛的爱恋(作者按:其实是在一日一日的失望),只求身边的人安全,就让她与“弘晖”一起在别院默默老去。
伯堃见她脸上闪着光芒,眼神一会高兴,一会颓废,猜测亦蕊内心在挣扎。他大着胆子,牵起亦蕊纤纤素手,柔声说:“无论你答应或不答应,这辈子,我心中只有你,唯有你!”
亦蕊的大眼中蒙上一层水气,如同黑宝石般流光溢彩,她并没有抽回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温暖重上心头。她发抖着,伯堃轻声问:“你冷吗?”
亦蕊下意识地微微颌首。
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扯入怀中,温暖的气息走遍亦蕊四肢百骸。她片刻失神,些许混乱,却很快被汹涌澎湃的泪水冲垮了自己的底线。眼睛暴盲给她提了个醒,有意无意地,她和她身边的人都会提醒着,不能流泪。伯堃放任她的泪水肆意流着,他自己的心情狂风暴雨中的海面,久久不能平静。亦蕊嘴里胡乱念叨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伯堃双臂收紧,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他将亦蕊的头颅按在自己的胸口,说:“听,它是为你而跳动的。只要它会跳动,我要一定给你幸福。”
透过厚实的胸膛,亦蕊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如同一阵梵音般,渐渐让她宁静。
伯堃克制不了心中的冲动,他轻轻托着亦蕊的后脑,珍惜与爱怜的眼神注视着她。
亦蕊似乎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轻侧过头去。
在伯堃看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