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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公公上上下下看了看他,然后点头道:“你既有此心,也不妨试试。”
而此刻,杨无邪也终于等来了他企盼已久的昏厥,抑或说是昏死。
下得楼来,顾惜朝方觉这楼上楼下的温度差的不是个一度两度的,燃烧的火很快便能将人身上的水烤干,而杨无邪身上更是烫得怕人。顾惜朝方伸手一触,便皱了眉。
他让人将杨无邪从刑架上解下,将其平放在地上。然后端起一桶水便兜头兜脸得泼了下去,接着便又是一桶,而后再又是一桶——
如是,十七八桶后,看着杨无邪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顾惜朝立刻手指连动,迅速将金针钉进他的九处|穴道。九针入|穴,杨无邪身体猛的一抖,便张开眼来。
火光中——
“顾惜朝?”杨无邪声音已哑,但一双虎目依然是如此有神,混不似方在生死边缘打了个滚。
虽从未见过,但杨无邪是认得顾惜朝的,身为风雨楼管消息兼资料的主事,杨无邪对江湖中的重要人物多少都有所了解。更何况经逆水寒一段公案,顾惜朝和他家楼主的渊源如此之深,他自然更是要去好好熟悉熟悉。
顾惜朝伸出手指,按在杨无邪尚能动的右手上,为其诊脉。他似在沉吟,微垂的青色袖管滑落下来,正覆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杨无邪垂着眼,他知自己死了也许反而是种解脱了,更何况落在这些人手上,他已不复抱求生之念,刀口舔血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便不去管顾惜朝,任他施为。
突然,杨无邪觉得掌心微痒,凝神一辨,却是顾惜朝正用指尖在他手心轻轻划了个字,不,不是字,而是个符号。杨无邪心头巨震,抬眼看向顾惜朝。顾惜朝也在看他,他的嘴角还是带着那样的冷笑。杨无邪勉强伸手反握住顾惜朝的手,然后用指尖在顾惜朝手心也划了一个字,看着顾惜朝的目光从疑惑到了然,杨无邪不易察觉得笑了。
诊治已了,顾惜朝道:“伤势太重,恕顾某也无能为力。”说完,他便动手替杨无邪起出金针。
“杨先生似乎精神还不错啊。”这时,米公公也下了楼,他看着杨无邪笑笑道:“我这刑部的底层大牢里还住着一个人,杨先生也许会更满意那边的刑罚也不一定。当然如果杨先生更愿意说出东西的下落的话,我们也会待杨先生很好,很好。”他在笑,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章七 找死一战
杨无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这世上原本有很多事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生与死不过只隔一线,但以现在的他,这一步之遥却是难于登天。
当然,那样的刑罚,他也可以不受,只要他说,立刻便可以死了。
说?他会说吗?杨无邪冷冷一哼。
“来人,送杨先生去给底下的那个人,就说我米有乔送给他练功用的。”米公公喝道,他似乎也不怎么失望。
顾惜朝正在起金针的手突然一颤,杨无邪便觉得心脉中一点刺痛,那种痛楚比他身上火辣辣的痛算不了什么,反而带着点幽怨,带着点清凉,那便是最后的痛楚。
他向顾惜朝看了一眼,只一眼,那一眼,有感激,还有那么一点信任。
很快,他便闭上了眼睛。
叹息一声,顾惜朝敛袖而起,道:“可惜,他已经死了。米公公的人情做不成了。”
米公公干笑两声道:“确实可惜。”
***
“确实可惜,”蔡京捻须叹息了一声,片刻他又道:“死人也有用。”
***
明月,夜。
月华如水照着凭栏而立的一袭青衣。
夜风牵起他的衣裾,吹乱他的发丝。
顾惜朝不懂杨无邪的坚持。
他不懂那样的人,就像他当年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戚少商而死一样。
侠义?在他看来,那甚至很傻。
傻,但他,敬。
他举杯,杯中有月,遥敬。
杨无邪写的字一共九划,便是一个剑字。
剑?
风雨楼中能藏东西的剑有一把。
顾惜朝最熟悉的便是那把。
逆水寒。
夕阳下
无情的信鸽今天第二次飞进风雨楼
收到信时,戚少商正在开会,会议的主题便是救人。
桌上平铺着刑部大牢的地形图,发黄的羊皮卷上,笔走蜿蜒,从每一个暗岗到每一个机关都一一标出。争论在激烈进行着,每一个可能影响成败的细节都要在夜幕降临前被反复推敲。
白色的信鸽便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扑棱的羽翅带着夕阳的血色。
那白色的信鸽带来的纸依旧是白色的,纸上是无情的瘦金体,铁钩银划。
只有三个字:杨已死。
戚少商看完,将纸在火上烧了,灰飞如奠。
血自他的臂上涌了出来,汗使他的发粘在他的脸上,烟迷了他的眼。
秘道中的烟越来越多。
每一步的踏错都是致命。
他很小心,可是烟——
烟,浓白如雾的烟阻断了他的路。
烟有毒,戚少商已经不能回头,他只能往前走。
杨无邪正在他的背上,似气息全无。
他无法形容看到杨无邪伤时的心情,他只觉胸中已为愤怒涨满,甚至还来不及平复心情,他背上杨无邪就走。
他的兄弟已死,但就算如此,他也要带他出去。
可现在,他们如粘上蛛网的飞蛾,进得来却出不去。
似乎当他背起杨无邪起,路就变了。
路当然还是那条路,但戚少商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错。
左边,右边,原来的机关全然不对了。
汗自戚少商的脸上滑下,他瞪着前方的路,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如果错了,后果他不敢想。他不怕死,与他同来的人也不怕,但那些人既然把性命交到他这个楼主的手上,他便不能不顾。
青色的石壁如狰狞的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块小石子击在左边第三块青色的石板上,然后又是左边,而后却是右边。
戚少商依石子所示而行,转眼已可见暗道口的隐约星光。
他大喜,朝暗处抱拳道:“谢。”
暗处人影隐去。
小楼,月夜。
楼上有人。
无情看着放在白色锦缎上的针问:“这便是起自杨先生身上的针?”
戚少商点点头,道:“这便是致命的那一针。”
无情拿起针,因为沾了血的缘故,针在他白皙秀气的指尖显得晦暗。针比普通的针略粗略短,带金色,针体三分之一处稍带磨损,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看罢,无情道:“使针的人虽手上功夫了得,但却似乎原不是使针的,他使的暗器应原比针要大,而且使暗器的手法特殊,故而才会有这一道磨损。”
戚少商神情凝重,他问:“成兄可是看清?”
无情不答,眉眼处略带一分傲气。
戚少商低头沉思,指甲因拳的紧握而有些发白,直到他听到无情清冷的声音:“戚楼主以前见过此针?”
戚少商点头,道:“我见顾惜朝用过。”
“崖余收到消息,顾惜朝已投靠了蔡京。”无情抬眸,看着戚少商一字一句道。
戚少商一惊抬头,烛光如血映红了他的眼眸。
客已走,茶已凉,夜已深。
小楼的灯火依旧。
无情抱膝坐在床上,他的眼里有轻愁,黑如子夜的眼睛望着窗外,窗外便是那一树梧桐,在这春城的夜里摇曳着洁白如梦的花朵。
那花下是灯,今夜,追命的灯依旧为他而点亮。
那点微黄的温暖在这早春的寒夜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伶仃。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戚少商来过了?”身着紧身夜行服的人正站在窗边,白皙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黑色的紧身服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优雅而性感。他站在暗处,那沉静的黑色竟然与他也是如此的契合。
无情点点头,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顾惜朝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水,摇了摇杯子,他皱皱眉道:“我知道你很少喝酒,但你就不能为客人准备一点酒么?”
无情问:“你需要酒?”
顾惜朝长长一叹。
无情问:“为什么要我告诉戚少商说杨无邪已死?”
顾惜朝冷冷一哼:“虽然我刚将杨无邪带离了风雨楼,并替他疗了伤。但醒不醒得过来还不好说,如果他要醒不过来就算是死了,我又没说错。”
无情再问:“为什么要让戚少商认为你是凶手?”
顾惜朝道:“我本来就是,敢做我便不怕认。”
无情看着他的眼睛,道:“顾惜朝,我原以为你很聪明。”
顾惜朝淡笑一声:“承大捕头这一声赞,惜朝倒是荣幸。”
无情也笑:“聪明到要戚少商恨你?”
顾惜朝眼中一黯,嘴角却挂着一抹冷笑:“反正他本来就很恨我。”
顾惜朝要戚少商恨他的理由,无情不是不懂。
戚少商不忍对顾惜朝下手,顾惜朝又何忍对戚少商下手。
正因自己心中有情,更知对方之心。
有情本无错,但,如果有情而使彼此成为彼此的弱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变通婉转的方法,但顾惜朝会选择的便是最决绝的那种。
绝,烈。
伤人深。
伤己更深。
无情也只能一叹,道:“你可曾后悔答应了我?”
顾惜朝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我顾惜朝做事从不说后悔。更何况我也想看看晚情所景仰的所谓侠义之道做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是一个习惯背叛的人,大捕头对我可别太放心了。”他在笑,三分讽,七分冷。
无情抬眼,欲再问。
顾惜朝却笑:“无情你着相了。”
无情凝视他,良久微微一笑道:“小楼中并非无酒,如果你真想醉,我们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