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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荒凉的月光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他不能动也不能思想,直到很久以后父亲来找他,把他带离那个院落,他才哭出来。
父亲原来已经有了三个妻子,母亲不过是他众多没有名分的女人之一。释然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父亲承认他是他的第四个儿子,进了祠堂,拜了祖先,入了族谱。后来他又多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可是在父亲众多的子女中,他从来不曾多看释然一眼。
释然也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三个哥哥每天都跟随父亲拼命地练武,为了与苑家的五年之约,为了夺回“天下第一剑”的金匾,为了重振应家昔日的声威,争那口气。释然却因为生俱七阴绝脉,无法习练正统的内功,作为应家的男丁却不能习武,在应家任何一个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废人,是一种耻辱。他默默地在嘲笑和鄙视的目光中活着,尽量当自己是个透明的人,他沉默寡言,对周遭的一切都逆来顺受,只因为母亲让他听父亲的话,而父亲一年来只对他说过一句话:“我要你活着,完成我交待的事。”
父亲请了个先生教他识字,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不到七岁的时候,那先生再无什么可以教他。先生走的时候,他第一次从父亲的眼光中看到一丝赞许,不过转瞬即逝。然后他听到父亲说:“明天你就去整理藏书楼,现在我带你去看你母亲的坟。”
天空飘着细微的雨,绵绵不绝湿了他一身。他跪在母亲坟前,淡紫色的野花开了一地,映着冰冷的石碑。他读懂了上面的字:应门洪氏之墓,甲子年夏末。母亲原来姓洪,可惜不知道名字,父亲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他直直地跪着,心里想着要对母亲说的话,声音却被咽在嗓子里,泪眼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父亲只在坟前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此时早已没了踪影。他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放声大哭。哭得再没有力气的时候,雨停了,惨淡的夕阳拨开乌云却只能无力地下坠。
不知何时身旁站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他哭停了便递给他一个锦囊。那老和尚口宣佛号:“小施主你是叫释然么?”
释然点点头。
“昨日一洪姓女施主托梦给老纳,让老纳今日带这个锦囊于你。”那老和尚说完一个转身竟消失不见了。
释然紧紧地攥着那个锦囊,一阵恍惚,又知道刚才不是在做梦。凭着来时的记忆回到自己的住处,天已经完全黑了,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他索性躺到床上,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打开锦囊,是一张薄薄的羊皮,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还夹带了一张纸条,清秀的笔法依稀是母亲的字迹:我儿释然,羊皮上是七绝心法,创此心法的七绝子便是七阴绝脉的奇人,你按此心法勤练不辍,十年或可大成,帮你父完成毕生心愿,但要切忌心法未成之前,不可让旁人知晓。
是母亲,是母亲在冥冥中帮他。还有人爱他,虽然那个人已不在人世。
自那天以后释然就在藏书楼里按照父亲的要求,整理抄写祖父搜集的天下各派剑法精华以及江湖上各种刀谱拳经,甚至诗词歌赋书画琴棋,园艺建筑星相医卜只要是稍有破损的书籍,父亲就会让他重新抄写装裱。有的时候父亲会挑剔他抄的剑谱字迹潦草,或是插图不够工整让他再抄一遍。其实只要他抄过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住,再让他抄时,便已是了然于胸的默写。
一切空闲的时间他都用来苦练七绝心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偷偷跑到母亲的坟前用枯枝一遍遍演练熟记在心的各种精妙剑法。然而再聪明的人光靠自己领悟也很难进境迅速。他很想像哥哥们那样接受父亲的亲身指导。
八岁那年的冬天,父亲终于同意释然只要能按时完成工作,就允许他每天下午看哥哥们练功。父亲说这也是为了让他在整理剑谱的时候少出些纰漏。哪怕只是站在一旁听父亲指点哥哥们招式中的缺陷,他已觉受益匪浅。父亲是那样不厌其烦地耐心讲解,不满意的时候会督促更正,哥哥们练得好的地方他就表扬夸赞,那样慈祥和蔼的微笑,却从不曾对他。
九岁的时候父亲力尽千辛万苦寻到了情丝剑,放在祠堂的供桌上,告慰祖先,并希望祖先保佑他这次决斗能够获胜。
释然从没有见过那样精美的宝剑,只是那紫银色的剑鞘上精雕细刻的流云飞烟便已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剑未出鞘周边就已寒气逼人,那剑身又会是何等风采?以前哥哥们心情好的时候会让他摸摸他们的宝剑,那是父亲送给他们的礼物。别说是宝剑,记忆中父亲从没有送给过释然任何东西。父亲觉得他并不需要吧,什么都不需要。
情丝剑的诱惑太大了,释然忍不住想摸一摸那样一把宝剑,只是摸一摸。于是他趁无人之时偷偷溜入祠堂。垫起脚尖手刚要触及剑柄,却听见父亲一声怒喝:“这剑也是你能碰的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父亲的手掌就已狠狠地掴在他脸上。左颊高高的隆起红色的指印,他却感觉不到痛。父亲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只想远远的跑开,跑到母亲身边。
在母亲的坟边坐了整夜,天亮的时候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再过八年,他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然而上天仿佛存心作弄,当他以为就快看到希望的火时,黑暗再次无情地降临。
父亲输了,重伤而归。他说苑至臻答应了五年后再同他比过,不过他提了个无情的条件。父亲倘若再输,就要把一个儿子送去苑家为奴。
释然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在赴约前的欢送宴上当着家中众人的面说:“释然,如果为父此番落败,你可愿意去苑家?”
“孩儿愿意。”释然轻轻地笑了,众人异样的眼光再不能伤他分毫,因为他的心早已伤痕累累麻木不知痛滋味。早已想到的结果,他在父亲心目中就只有这点用处了吧。为什么父亲不肯留给他机会,不愿再多给他三年时间?
不过父亲没有别的选择吧。大哥明然长他十岁,年初刚刚娶妻,现在嫂嫂有了身孕,父亲怎能让他抛妻弃子去苑家为奴?二哥逸然长他六岁,乃大夫人所出,又是兄弟中习武天分最高的,尽得父亲真传,想必是要继承家业的,父亲当然舍不得。三哥安然长他五岁,攻于心计,笼络了家中大半人心,在外也结交了不少侠士名流。父亲显然知道今后巩固应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少了安然可不行。弟弟思然才八岁,只会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从未离开过家人,又怎能去苑家?不用想也知道他释然这个从小没娘疼,又不得父亲欢心的孩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笑,笑自己的傻,笑母亲的痴。
那晚他第一次喝醉,醉倒在母亲的坟前,恍惚间似是梦到母亲温柔地抱着他,她说父亲会赢的,他不会抛弃释然。他还想起了不懂事时住在荒废的院落里那许多快乐的日子,母亲为他抄的美味菜肴,母亲为他缝制的漂亮新衣,母亲哄他睡觉时唱的动听歌谣……可是为什么嘴角却尝到咸咸的泪滴?
次日清晨,他被冷水泼醒。宿醉的头痛中,他听见父亲威严的声音:“释然,虽然这次为父有九分胜算,却也不能不顾及万一。倘若不幸你去了苑家,需找机会把苑家最近几年新创的剑法记住。”释然机械地点点头。
比试结束后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别辜负为父的苦心。”就是提醒他不要忘记父亲先前交待的任务吧。父亲这也算物尽其用,他又怎能让父亲对他仅存的这一点点期望落空呢?
二
苑家居于塞北,依山傍水兴建宅第。初时规模不大,三进院落只图和乐安康。随着苑至臻名声鹊起,仰慕投奔者逐年增加,有意拉拢结交的权贵或是名流侠士过往频繁,不得不逐渐扩建府第,才有了如今这番庭院深深不知几许亭台楼阁巍峨丛立的豪门景象。
便是应家在江南鼎盛时期恐怕也没有此等兴旺。
释然跟着仆从走角门进了相对朴实的下人居住的院落。领了两套仆人的衣饰和一床薄被,释然被管家苑忠带到一处看似荒废已久的偏院。苑忠指着那屋顶长满野草的房子说道:“你先住这里吧,赶紧收拾一下换了衣服,去拜见老夫人。”
释然想苑忠说的老夫人应该就是苑至臻的母亲,现在苑家主持内务之人。今后他就是苑家的仆人,做事需看老夫人的脸色才好过日子。
其实四壁斑驳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张床铺,掉了漆的木桌木椅,简单的日常用具虽然不是一应俱全,对一个下人来说也是足够了。释然拭去床上的积尘,放下被褥,换上苑府仆人的服饰,青布粗衣倒也合体。将换下来的那套玄衣收起,这五年想必他是用不着穿了。他瞥了一眼其他地方的尘土和墙角的蛛网,等回来时再清扫吧,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只你一个人住,倒也清静。”苑忠在外面等着,见释然出来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每日正午和日落的时候听见敲钟,你就到适才领被褥的那个院落的大堂里和其他的仆人一起吃饭。早上是不起大伙的,你可以晚上带些吃食回来,早上自己热了吃。”
“是。”释然低低地应了一声。这荒废的院落无端地让他想起了小时的光景,残垣断壁之间,四下里包围着他和母亲的,俱是衰草荒凉的香气与声音,忽然间他悲从中来,却是强抑泪水转为微笑,“谢谢您,这里确实清静,像我在家里时一样。”他没有说谎,即便是母亲死后他随着父亲搬去正宅,他仍是独居一处荒僻的院落,没有仆童杂役伺候,挑水生火一切都要自己动手,随着家中的下人们吃大锅饭,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或许会叫了他去吃家宴,平时则不闻不问,似是要他自生自灭,还好大夫人贤良淑德,每年会打发人给他裁几件新衣,免得让外人见了他这个应家的四少爷穿得连个下人都不如,说起闲话。
苑忠哪知释然心里想起这许多,只道是这孩子觉得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