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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黑柱这才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一眼铁子妈,挪开了脚,关了手电,向后挥挥手便消失在河岸的黑暗中,如夜行的狼族。也许,他是真怕出了人命脱不了干系吧。本想悄悄教训教训养蜂人,没想到驴叫引来了铁子妈,弄得事情公开又复杂化,他毕竟是一村之长,事情闹大对他并无好处,有损他的声誉。
铁子妈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背着小伙子上了岸,又把他扶上驴背,直奔二十里外的镇医院。由于铁子妈的及时救助,年轻养蜂人没耽误治伤,没出意外。他大哥还算有本事,痛骂弟弟爱管闲事,又息事宁人出钱摆平跟高村长的关系,他们的蜂箱继续摆在那片荞麦地旁,小蜜蜂们依然忙忙碌碌地进出荞麦地。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秋日愈加变凉了。天空中,出现了南飞的大雁,那白雪般的荞麦花,也开始凋谢、枯萎,结出一粒粒褐红色的三角小果实。
望着眼前的萧瑟,年轻养蜂人诗人般感叹道,荞花谢了,大雁南飞了,我们也该南飞喽。他的胸肋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嘴角的伤痕也隐隐可见,眼镜片是碎裂的,其样子十分滑稽。
哥哥见弟弟那样儿,逗说,你还是回你学校读书去吧,不要跟我养蜂了。
那不成,我得挣够我的学费,不能老让你供我读书。弟弟遥望着小河北岸的村庄,那里正炊烟缭绕,不由得说了一句,不知那位好心的大姐怎么样了,好久没看到她了。
得得,又来啦,当好人还没受够罪呀?你给我老实待着吧。哥哥笑着数落。
于是,弟弟无话。哥哥也无话。
北方沙地的秋日,天气瞬息万变。这一天,铁子妈接到村上通知,各家准备两车柴草最好是沙蒿子,运到河南岸荞麦地自家地边和指定地点堆放。气象预报说,这两天可能下霜,受西北冷空气影响,霜期提前了半个月。眼下养麦正灌浆成熟,一旦叫霜打了,那都得冻死发黑,农民将颗粒无收。显然,情况非常紧迫。这一带农民长期跟老天周旋,受它恩惠,又受它迫害,实践中摸索出一套用土法防霜的技能。那就是,当后半夜霜气从上空降落时,点燃堆放在荞麦地周围的柴草。那柴草和沙蒿子烟大火苗小,又耐烧,大面积的浓烟和火苗蒸腾升空,就会把这片田地上空的霜气化解驱散。这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从老天嘴里争时间争饭吃,再熬过几天,那荞麦就成熟变硬不怕霜打了,农民争的就是这么几天。
村民忙碌起来。气氛有些紧张。大家争分夺秒,家有柴草的直接往地里送,没有的现去割草凑够。铁子妈家无男人,日子过得紧巴,没有太多的柴草,只好自己去割,可毕竟有限。
村长高黑柱带一帮人来检查,冷眼瞟着说,就这么点柴草啊?别说赶霜,赶蚊子都不够!再去割,要凑够两车!
铁子妈无奈,只好又拎着镰刀去割柴。附近的草都叫手脚快的割干净了,她只得去远处割,毕竟是女人,手脚没那么快,不小心还割破了手指头,鲜血直流。她忍住泪,用布条缠上手指,继续玩儿命割,脸上汗一道一道的。天黑了,看不见了,够不够只好就是它了。
傍晚村上又通知,夜里十点之后,各家派一人到荞麦地里值更守夜,听锣号行事,统一行动,统一点燃柴草,不得各行其事。铁子妈家里没他人,只好自己去,儿子小铁害怕不肯一人留在家里,她只好又带上儿子,穿上厚衣,又抱了一床被子,去了野地里。
一入夜,天就阴沉下脸。湿气很重,阴冷阴冷的,气压又很低,典型的下霜前的征兆。铁子妈坐在自家的地头,挨着柴草,儿子依偎着她睡,浑身缩成一团,盖上被子都瑟瑟发抖。入秋后在屋里盖被子都嫌冷,何况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上,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会把人冻僵。铁子妈心疼儿子,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盖上,儿子还喊冷。她一咬牙,拢了一把火,给儿子取暖。
可从不远处的黑暗中,立刻传出高黑柱的呵斥声,找死哪?不到时就点火,误导大家都点火了,这责任你负得起吗?快把火灭了!
铁子妈无奈,只好又把火给熄灭了。
夜漫长,黑沉得如一口大锅扣在头顶上。铁子妈上牙磕着下牙,哆嗦着诅咒般说,该死的霜,要下快下吧!别折腾人了!
后半夜一点左右,当铁子妈又冻又困正睁不开眼时,前边的小山头上当当当敲响了铜锣。有人在喊,点火喽!大家点火喽!要下霜了!
铁子妈赶紧划火柴。可她那双发僵的手,怎么也点不着柴火,幸亏儿子小铁醒了,小手还没冻僵,帮助妈妈点着了火。于是,柴草就燃起来了,冒出了浓浓的黑烟,并向四周和上空弥漫开去。小铁子拍手叫唤,燃着喽!燃着喽!这一下暖和啦!
母子俩如得救的羔羊,几乎扑进那堆火里取暖,眉毛和头发都被燎着了。霎时间,这茫茫一大片的荞麦地里,家家点火,人人放烟,四面八方都冒出了红蓝的火苗。霜夜无风,那涌出的滚滚浓烟,弥漫在空中,一时间全罩住了荞麦地的上空,回旋,盘腾,久久不散。
这真是一幕奇特而壮观的景象。
一堆堆篝火,从这里连接到山的顶部,平阔的田地里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闪动的火焰和蒸腾的浓烟,远近相接,头尾相顾。黑夜被燃红了,大地被燃红了,一切都如梦如幻,神奇美妙。小铁子帮着妈妈往火里添柴,咯咯咯笑着说,真好玩!真有趣!
渐渐,他们的柴草越来越少了,不久就烧完了。火堆,在慢慢地熄灭,而霜气还在下降。铁子妈的几亩地又靠在边上,霜气更大,可她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恨不得去烧了手指头。儿子小铁忙说,妈妈,咱们没柴了,咱们没柴烧了。
这时有人冲她这边喊,东南角!火怎么灭了?快点上!快点上!霜气从你那儿漫过来啦,东南角,死人啦!
铁子妈呆站在那里,犹如一根木桩子。由着人骂,由着人叫嚷,她那被烟熏火燎的脸也是木木的。受霜重的她家荞麦,开始发蔫,正在冻黑,而且受霜面积正逐步扩大,眼瞅着自己一年的汗水将付之东流,将颗粒无收,她的心在流血,她显得绝望。两行泪水,流过她那张冰凉的脸庞。
不远处,又传出她大伯子冰冷的诅咒般的骂声,扫把星!克夫不算,还要克全村呢!
小铁抱住妈妈问,妈妈,我大爷在骂谁呢?
骂你娘呢,他已经不是你的大爷。
妈,没柴了,咱咋办呀?
看着,看着咱们的荞麦全冻死。
铁子妈脸上的泪水,已冰冷,已凝固。她的那颗心,也随着冰冷和凝固,如那外边的冰冷的世界。她就那么漠然地看着自家的荞麦地。
这时,儿子小铁突然叫嚷起来。
妈妈,你看!你快看!
铁子妈便侧过头去看。她发现,有人正往她家那即将熄灭的火堆上加柴加草。那人影似乎很熟悉。身上绑着纱布绷带,戴副眼镜,文气而瘦弱的身躯在火光中来回奔忙着。不远处,停着他的一辆套驴的胶轮车,上边装满柴草。很快,铁子妈的荞麦地旁,又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滚滚升腾的浓烟又渐渐罩住了她家荞麦地上空。
是戴眼镜的叔叔!铁子欢叫。
是他,这里就剩下他一个好人了。
铁子妈的心,“唿”地热了。双眼涌满热泪。
她走过去。年轻的养蜂人冲她笑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你们这儿真好玩。我们明天就走了,还剩下不少烧饭的柴火,我就给你送来了,小伙子说得轻描淡写,因绑着绷带,行动很僵硬不方便。
大兄弟你送来的不是一车柴……铁子妈有些哽噎。
大姐不要这样,我这是举手之劳。我就怕别人掉眼泪,说这感谢那感谢的。小伙子制止铁子妈的话头。
于是,铁子妈不再说下去。她挨着他站着,一同往火堆里添柴加草,一同凝视着那堆温暖而热烈的火焰。那是他们用人世间心与心的真诚和善良,共同烧燃的火焰。
大姐,我向你讨个东西,不知行不行。年轻的养蜂人片刻后这么说。
大姐是个穷寡妇,不知大兄弟讨啥,尽管说。铁子妈笑了笑,显得坦荡。
大姐的姓名。
俺的姓名?
是啊,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大姐叫什么名字哩。小伙子说得认真。
铁子妈不由得咯咯咯乐了,这才想起他们还真的没有交流过姓名,也没想到互相问一下。
俺娘家姓田,名叫一苇。
一苇?一苇渡江,从古诗里取的,其实一苇就是善,善可渡人,起的很有学问。
俺父亲是乡中学的语文老师,爱读些书。那大兄弟呢,你叫啥名字呀?
我叫杨乐。等攒够学费,我还要去读书,想当数学家,像那个杨乐。年轻养蜂人眼里闪闪有光。
难怪呢,大兄弟还真是个读书人。儿子,记住这名字,要记住一辈子。
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
周围变得暖融融,阴冷的霜气在消失,荞麦地在复活,重新挺起了绿色的麦秆。哦,苦荞。
夜,变得很美丽。
原刊责编冉冉
【作者简介】郭雪波,男,1948年生于内蒙古库伦旗,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著有长篇小说《火宅》、《锡林河女神》中短篇小说集《沙狼》、《沙狐》等,中篇小说《沙狐》曾被本刊选载、入选联合国出版的《国际优秀小说选》。现在北京华文出版社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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