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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晨起她在前院里喝茶,就看到有人在外面背着手张望。看到她的注意之后,那白胖的管事才进来给她请安,咧着嘴笑:“您就是大堂太太吧,小的是田庄的管事李桂。特地来给您请安的!”
他手里提着一只麻鸭,一篓咸鸭蛋。说是给她带的东西。
许氏一问才知,李管事是来说这田庄里的事的:“……租钱本来是小姐的决定,小的也不好多嘴。但这租田的租钱本来就少,三成的租子都不够使的。小姐宅心仁厚是好事。但这开田庄毕竟不是做善事,怎么能由小姐胡乱决定呢,那又多少家产都不够使的……”
许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才记下了。至于麻鸭和咸鸭蛋当然是让他提回去了,她还看不上这点东西。
她跟魏老太太说了这事:“倒不是说她什么,不过这管家的事,她怕还是不够火候。”
如今府里就她们几人相依为命,儿子生死未卜。魏老太太不会在这个时候伤了孙女的心。她想了想说:“你等我派人去看看再说。”
许氏也没有多言,跟老太太谈起了魏颐的亲事,魏颐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
宜宁见了陆嘉学之后,就有点心浮气躁了。
当今圣上虽然也算是明君,上任之后做了不少减轻赋税徭役的事,还修浚了运河。但脾气喜怒无常,又偏宠宦官。万一哪日他又想不过去了……宜宁本来是练字静心的,许久之后把纸揉成一团扔了。想了想还是给罗慎远写信。分析朝堂的事还是请教当官的比较好。
宜宁以为不久就能接到他的回信。没想到结果第二天,他就亲自上门来了。
今日沐休,他穿了一身常服。
“带你出去走走。”他说,“难得有空一日。”
她这些日子的确是累着了,魏凌出事之后一直心中郁积,这时候出去看看也好。宜宁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但是既然是三哥带她出门,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罗慎远去给魏老太太请了安,才带她出了门。宜宁坐在马车里,她在想自己的事,抬头一看,暗淡的光线里他抿着嘴唇。似乎也在想事情,一路都没有说话。
“三哥。”宜宁突然喊他,“究竟……怎么了?”
她觉得罗慎远有点反常。
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她,他一直看着没移开目光。宜宁有些狐疑,罗慎远才移开了目光说:“……孙家已经退亲了。”
其实两家人未曾定亲,却也算不上退亲。但孙夫人找了出了两任阁老的薛家老太太来说,以后估计也不会来往了。
罗宜宁就想到早晚有这么天。她不知道罗慎远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安慰他……?她正想着要说什么,一只冰凉的大手向她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城东的祥云酒楼下有几条画舫,平日不怎么热闹,这时候却在开赏荷会。我带你去看看。”
祥云酒楼离玉井胡同着实也不远。河流靠岸的地方停着许多画舫,以铁链相连,靠着祥云酒楼青砖外墙,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着画舫船只。这时候的确很热闹,船上摆着许多盆各式各样的睡莲,养得都很漂亮。
宜宁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到罗慎远之后向他拱手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说罢在前面引路。
罗慎远嗯了一声,带宜宁走下了台阶。
宜宁还披着披风,她觉得有些新奇。来往的人里公子不少,女子却都娇媚轻柔的,着绸缎褙子,或者披了纱衣的也有。看到她之后会好奇地看她一眼,但都是善意的。
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宜宁看到画舫有点犹豫,船身在水中晃悠,她很少坐船的。正犹豫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他展开的手手心向上,中指显得比别的手指长许多,指腹带着薄茧。她刚把手伸过去,他就握住一用力,然后把她牵了过去。
船上有点晃动,只有少坐船的人才能感觉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总觉得不稳。宜宁不得不牵着罗慎远的手走在她身后,就在他要缩回去的时候她还抓着他。他略微一笑,带着她走入了早准备好的画舫。
画舫里布置得很精致,一架屏风隔开,摆了矮几和漳绒地毯。矮几上是一套的冰裂纹茶具。旁边的长案上是一架桐木琴,再旁边的瓷缸里插着几只荷花苞。
画舫小小的地方,竟然也五脏俱全。
罗慎远的护卫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已经告诉过酒楼掌柜了,无人会来打扰您。小的带人在外面守着……”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画舫外面有人笑道:“怎么,我不是人啊!”
罗慎远听到这个声音似乎叹了口气,跟宜宁说:“你坐着,我去应付他。”
宜宁听了却有点好奇,既然罗慎远不生气,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不过这个声音听着却陌生得很,她以前应该没见过。
罗慎远起身走出去,帘子放下了。宜宁就把茶杯一个个摆开准备泡茶。然后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罗慎远的声音说:“不方便,杨兄今日不是要去老师那里吗?”
“罗大人,这就是你吝啬了,一杯茶都舍不得给我喝。”那人又说,“还是你带着人金屋藏娇呢?我听说你家可以要给你定亲了的……”
“不要乱说,里头是我妹妹……”
话还没有说完,宜宁看到帘子突然被挑开。有个年轻后生的脸露出来,宜宁倒是镇定:“阁下是家兄的朋友?”
罗慎远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带他进来了,跟宜宁解释说:“他是杨凌,与我同科进士,现在是户部给事中。”
……居然是杨凌!
宜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震,不由得又看了这个人一眼。他穿着一件中规中矩的杭绸直裰,笑容和善。要说长相有什么独特之处,可能就是鼻梁有点下勾。这就是那个后来被活活打死在午门的杨凌吗……
一个鲜活的人站在她面前,宜宁有点无法想象他日后的下场。
她请他坐下:“既然是家兄的朋友,就请一块喝茶吧。”
杨凌却摆手道:“不了,我一会儿可真是要去老师那里。”他见了宜宁倒是挺有礼的,拱手对宜宁说,“刚才多有冒犯罗家小姐,请恕罪了。”
宜宁笑了笑说:“喝一杯茶的功夫总是有的。”
杨凌只好坐下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是逗你家兄玩的,没想到你真是他妹妹。罗家小姐现在也是住在京城的?”
宜宁给他倒茶,一边悠悠地说:“我姓魏。”
杨凌听了她的话一愣,罗慎远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他也的确是聪明人了,立刻就反应过来。姓魏的大户人家京城里屈指可数……最出名的可不就是,英国公魏凌吗!
罗慎远居然带着英国公府的小姐,他们前几天还说起过!
杨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看到罗慎远面不改色地喝茶,然后道:“你写信问我的那事的确不是多虑,但你不要太急,船到桥头自然直。”罗慎远没有把话给宜宁说死,至于平远堡的事半点没有透露。
他又对杨凌说:“对了,正好你要去老师那里,就给老师带个信吧。江浙水患一事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
水患问题更应该归了户部或工部,杨凌虽然是户部的纠察官员,倒也过问一二。两人到了船外去说,宜宁喝着茶也没个说话的人……他把自己带出来,自己却跟别人说话去了?
她还没看过画舫外面的景色,让船里伺候的小丫头打开了窗扇,外面正对着一家画舫。
晴空下波光潋滟的湖面,一旦没有人说话了。罗宜宁就不由得想起魏凌的事来,这时候倒是听到一阵琵琶声,宜宁回过神,才看到对面船上,有个女子正靠着船壁在弹琵琶,她望着江面,手指纤巧灵动。宜宁看到她的脸的时候,居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抱着琵琶的女子也看到了她,收了弦屈身道:“这位姑娘见笑了。”
宜宁笑道:“这有什么的,你的《长门怨》弹得极好。”
“靠这点技艺吃饭而已。”女子含蓄地笑了笑,竟也觉得这位陌生的小姐合眼缘,虽然看上去年岁还不大。
那女子又说:“小女子莲抚,小姐若是想听曲,可来十月坊找我。如今是要先回去了。”看画舫外的护卫便知这家小姐不是普通人,达官贵人见多了,这还是能分辩的。
宜宁点头,看着这女子风姿绰约地离开了。
她看着画舫角落里摆的香炉,突然想起来了那张脸在哪里见过。
那张脸……分明就与她前世的脸有几分相似的。
宜宁想到这里微微一怔。
第116章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
宜宁回过神来,看着湘妃竹的帘子,听出这是三哥的声音。
他其实不怎么爱笑,小的时候她对他好,他看她的目光却总是带着几分凌厉。他似乎在跟杨凌说话:“……吏部侍郎江大人看重他,上次考绩不过,就是江大人为他说话。你何必在那时候为难他?”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孟章书为了税银的事多少夜没睡,一转眼功劳就成了他的。”杨凌却说,“你也不用劝我,是非曲直的我清楚。”
杨凌是很嫉恶如仇,罗宜宁自然记得。当年徐渭将死,他可是为了徐渭在殿门外跪了两天了。
“……小姐,奴婢把大人的东西放在这里可否?”有个婢女抱着书箱子进来了。
因要带她出来玩,公务便想着路上一并处理了,所以带了出来。
宜宁点了点头:“放这儿吧。”指了指小几让她放下。婢女放了东西屈身出去了,宜宁把箱子挪到身前,铜锁刚刚被侍女打开了。既然是罗慎远的东西,她就没有避嫌,想看看三哥整天究竟在干什么。打开后一看才发现是各类的公文和案卷,想必是要近期处理的。
有些案卷用红腊封了,上面盖了个小小的密字。这她自然不会动。拿了本没有红腊封印的,打开一看是大理寺的批章。湖南怀化的一桩死刑案送来复核,他细细的标注了审案过程中模糊不清证据矛盾的地方,批的是‘驳回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