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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今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刚刚还是空旷的心一下被关紧了。
“转不转业这主要是你个人的事,”母亲又说,“我们家里这个民主是讲的,我们也相信你。如果你今天不跟我提转业的事,我什么也不会说,但既然提了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想法。说句老实话,阿今,这些年妈的思想也发生变化了,以前你们常说我是假马列,不管真假,起码妈不是那种没有一点思想觉悟的人,妈的思想觉悟可以说比谁都不会低,对你也好,对你爸也好,这么多年了妈啥时拖过你们后腿?妈总是鼓励你们好好干,把心思多用一点在公家的事情上,让领导和单位说你们一个好字。只要单位说你们好,妈在家怎么辛苦都是心甘情愿的,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己没什么光荣,就希望你们光光荣荣的,不指望大富大贵嘛,起码活在这世上不要让人家觉得是个可有可无、没用场的人。当初妈忍痛送你去部队,想的就是你穿身军装是件光荣事,你光荣,我们家也光荣,所以愿意忍这个痛,要不你说妈图啥?妈就你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把你培养大学毕业,打心眼里说当然希望你留在身边,不说别的,起码有个长短想唤你也唤得应啊。那年妈做手术,妈多希望你回来看看,不是想要你什么服侍,妈是想进了手术室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所以硬是让你爸拍了电报。可你怎么了?连个回音都没。当然事后我们知道你是去演习了,不知道情况,怪不得你。但话说回来,那次妈真要死在手术台上,这话又该咋说?只能说妈这辈子白过了,死的时候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想起这些,妈就觉得把你送给部队挺亏的。”
“但妈也没有后悔,因为妈总想儿子在部队是件光荣事,以前,特别是你刚到部队的头几年,妈一想到你穿身军装神气的样,心里头就甭提有多满足和自豪了。单位里同事,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都羡慕我,羡慕我有个儿子在部队当干部,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又神气又光荣。那时候谁见了你照片都会夸奖一番,我听了自然是乐滋滋的。这就是光荣啊,自豪啊,为这个,我想吃点亏又算什么,事情嘛总是有得有失,只有得没有失的事世上哪有?关键是得和失相比值不值。我觉得儿子能叫母亲自豪,这是很了不起的,是最大的得,和这个相比,所有的失都算不了什么的。妈还想,只要你干的事是光荣的,受人夸奖的,妈即使失去再多心里头也高兴。但是……”
母亲站起来,脸上乃至整个身体都露出困惑和思考的神色,脚步迟疑地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像是一团思想在走动。阿今的目光始终盯住母亲的脸,以一种过分的虔诚等盼着母亲继续说。他知道,母亲真正要说的都在这个“但是”后头,他急切想知道母亲到底要说什么,这份心情使他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听众。“怎么说呢?阿今,”母亲又坐下来,摇了摇头,“说句心里话,妈现在已不像以前一样为你穿身军装感到光荣自豪了,这不是妈的思想变了,而是整个社会变了。是的,是社会变了,现在的事情变得太快了,你比如说,以前大家都争着想当兵,要穿身军装比干什么都难,争来争去,都让有权有势有本事的人争去了。现在好,有本事的人都不去争当兵了,争什么?争上大学,争不上大学就去争工作,反正不跟你争当兵了。再说以前当兵有什么优待嘛,就是年底街道办给你发张年画,单位发条鱼什么的。现在当兵有工作的工资一文不少,没工作的街道办也给发个千儿八百的,你看,待遇多好。可就这样还没人去呢,这几年,上面年年都拔给我们单位几个当兵的指标,你说如果是大家都争的事,谁还给你指标。这不说了,就说给我们的几个指标,按说并不多,三个四个,最多就是五个,一个几千人的单位这能说多吗?可就是多了,年年都弄得紧紧张张,这里做动员,那边搞优待的,才能完成。你说这是怎么啦?更叫人想不通的,以前去当兵的都是经过组织挑了又挑,审了又审,身体有毛病的不行,思想不正的不要。现在虽说仍然有挑选有审查,但事实上好像啥子人都行。王叔家的老二,你是知道的,生出来就比别人多个手指,这不也当上了,还是空军呢。还有老吕的养儿子,你可能不认识,是他现在的老婆带过来的,实在不是个有德性的人,整天打打闹闹流里流气的,读书时就因打人——把人家一只眼都打瞎了——被学校开除,就这样个人,去年也穿军装走了。你知道人家老吕怎么说,这个野种我管不了,叫部队上去管吧。嘿,你说他把部队当什么了?这些人都去光荣了,这光荣还有啥价值?阿今,你倒给我说说看。”
阿今变换下坐姿,勉强一笑,说:“妈,你说的只是个别现象。”
“我看不见得,”母亲马上反驳说,“要不你们干吗都想离开部队?”
“这是形势需要,现在是和平时代,经济建设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军队建设要围绕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军队干部转业正是为了支持地方经济建设,减少军费开支,减轻国家负担。”
“阿今,你不要跟妈说大道理,”母亲显得不耐烦地,“妈见得比你多得多,用假大空的东西是胡不住我的。50年代你知道吗?那时也有大批军队干部转业到地方支持国家经济建设,可不像你们现在的,都争着要转业。那时大家都不想转业,转业的人都是接了命令书后没办法才走的,哪像你们现在,为了走,请客送礼,弄虚作假的。听张琴说,她在总院时经常有人来求她开假病历,为什么?就是为了转业。张琴自己转业据说也花了几千块走关系,关系不通还走不成呢。”
“那也是个别人,妈。”阿今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恳切,也许是因为虚怯。“当然现在地方发展很快,想转业的人比较多,想当兵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这是现实,但这不说明部队有什么不好。说实在的,妈,我不想从您口中听到太多对部队的指责,不要说我现在还在部队,就是有天真离开了,我也不认为部队有什么不好,我对部队还是很有感情的。”
“是的,我知道,你对部队有感情,要不你也不会到今天才来跟我谈转业。”母亲啜了一口茶,这是她说这么话第一次喝水。“不过我也没说部队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现在人——就说是我吧,对部队不像以前那样有感情了,要在以前你跟我提转业,我肯定会反对,但现在我就反对不起来。人啊总是有图报的,现在当兵说光荣不光荣,说实在不实在,还图什么?以前你在部队,不管怎么说,我心里想着你的光荣,就有种莫名的满足感。现在……”摇了摇头,“嘿,现在,阿今你不知道,别说满足,不失落就要感谢人了。现在人家一提起你,你知道咋说?哦,你们阿今还在部队,想想法让他早点回来吧,×××都回来了,你看人家多有本事,到部队才几天入了党提了干,就转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哪里,一个月拿几千几千。你们阿今一月能多少,哦,才这么一点,还没我女儿拿得多嘛,回来回来,别再奉献了。你听,阿今,我现在听就是这些,你说我会怎么想。我奉了献,结果一句好话听不到,反倒落了个不是,叫人怜惜了,好像我儿子在部队干是因为没本事或是什么的,你说这兵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阿今想。“可是……”他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要说什么。
母亲心里一点也不乱,她的思想似乎是越说越明白了,而且还想把它说得更明白:“事实上我从内心是早想让你转业了,只不过从没跟你说而已。为什么不说,主要是考虑到你还年轻,部队培养了你,现在正是用你的时候,估计一时半载不会让你走。既然不好走那就不要提走,一提反倒弄得你上不上下不下的,乱了心思,走走不脱,干干不好,两头都落空。所以我们平常总是鼓励你好好干,该争取的要去争取,不该想的不要去想。但如果实际情况并不我们想像的,比如部队对你走留是无所谓的,甚至是希望你走,那我认为没什么可犹豫的,我还要鼓励你走!”
“其实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还很不成熟,再说,”阿今拿起母亲的杯子喝了一口,“部队会不会同意我走,我也不敢肯定。”
“既然下决心走,该走关系就走关系,我想你爸这点关系还是能找到的。”母亲的口气里有一种权威。
“有这个必要吗?”阿今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母亲看了阿今一眼,缓了口气说:“阿今,你也许还有点犹豫,不过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你没什么可犹豫的,反正迟早都是要回来的,迟回来不如早回来。现在不管怎么说,你爸还在位置上,回来找个好单位也容易。你不知道,现在找工作可难呢,没一点关系根本不行。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们管理科老张,就是上次跟你借火点烟的那个张科长,在部队当的是后勤处长,团职干部呢,去年转业到我们单位,干吗?在管理科当了个副科长,就管个食堂和门卫,你说有什么意思,当了20多年兵就这样子。不是妈看破世界,现在的社会就这样子,到处都讲关系,关系好了,飞机也可以给你刹一脚,没关系公共汽车都赶不上。有时我想,你在部队再干个三年五年,了不起给你提上一级两级当个团职干部,可转业回来要落个我们老张样,这个团职干部当得又有啥意思。所以,妈想你转业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现在你爸还能办点事,回来什么都好说,等哪天退下来了,谁知道会怎么样。我这人务虚务了一辈子,现在看这样不行,还是应该务点实的好,你说是不?”
说到这里,母亲停下来,看着阿今,也许是希望阿今表个态。
但阿今低头不语,好像是陷入了沉思。
母亲看阿今样好像有点低落,就退一步说:“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