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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人仍无法接受我的劝慰,我曾一度认为老人的自我调适能力差。但老人的坚持也促使我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有某种不为我所知的因素在起作用。当我一点点走进老人的内心,我开始相信不是老人不够达观了,而是因为他这一代人所经历的苦难实在无法达观地对待。这绝不同于我们坐在那里想像的风花雪月,而是一种属于历史的伤痛。当人的尊严和人格都被拿出来凌辱的时候,当一个人作为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被剥夺的时候,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求受害者以达观待之呢?
痛定思痛,痛愈之,还是痛愈痛?
那位老人最不忍回首的还是那特殊的10年,我们这一代人未能充分经历的那10年,实在是人类文明史一次罄竹难书的浩劫,应该永远铭刻在我们的意识表层,成为我们生命与思维的一个不解之结!
老人无法达观,正缘于他仍在时刻从痛苦中反思、反省。
我放弃为老人作传的计划,但我想应该有人为他们这一代人经历的苦难更多地作传。
当一个民族学会反思自我,正视历史,为自己的苦难作传的时候,这个民族才是成熟的民族,才有可能避免历史的重演。有人说,人类在二十世纪经历的最大两次浩劫便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和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那么,我们这里倒要学一学德意志民族了,在这个产生思想家的国度里,政府和民众已习惯于在反思中生活。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日子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报道,德国政府提醒国民不要忘记纳粹的罪行。
对于某些触动历史的苦难,我们真的没有权利达观地对待。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背叛就意味着可能重蹈复辙。
愿我们像一个守财奴,守住这些苦难,不使之在岁月中流失!让我们把收藏的苦难时时拿出来翻检、查阅,警醒我们的心!
为苦难作传,不忘苦难,我们便获得了避免更大苦难的可能。
第三编 体验过年的感觉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光,过年的感觉却已很浓了。
过年的感觉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一种从心底涌起的暖融融的惬意,一种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舒适感与放松感。
过年的感觉里有一幅画面:一间不大的平房里,炉火烧得很旺,窗上贴着剪纸,墙上钉着“连年有余”的年画,满满一大屋子人围在桌边谈笑风声地包饺子……
过年的感觉里有一种渴望:不用上学,不用读书,不用做一付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以去疯跑,去淘气,去燃放炮竹,去吃各种美味佳肴……
于是,年年盼望过年。
每一个大年三十夜都兴奋得难以成眠,被母亲硬赶进被窝,脑子里仍在想着明天可以得到怎样一套新衣,得到多少压岁钱……
春节里的每一天每一顿都把肚子吃得圆圆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蝶子里的美味……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长成一个半大的男孩。半大的男孩不再寻找那份过年的感觉,那份家中的温馨,半大的男孩更愿利用这难得的自在时光泡在电影院里过一个通宵。美味的佳肴早已不再成为一种诱惑,至于炮竹,也被看成是一种儿童的游戏,以为今生今世将不会再玩起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又一年,那个半大的男孩也终于无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男人,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有了家的男人自有许多不同,过年的时候多了一些使命,忙碌于采买、清洁,奔走于亲朋之间。恍惚间我已失去了过年的那份快乐,被这个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的年搞得很累也很烦,我甚至有些害怕过年了,自我感觉成了过年的奴隶。于是有了一种感悟:那早已逝去的少年时的过年才真正算得是节日呢。
于是便不再想过年的事情,过年于我不过成为一次必赴而又不愿赴的约会,无法阻止它的到来,却不可能为它的到来而感到什么欢欣。
我便习惯于在过年的时候尽可能挤出点时间,独自躲进书房,或背几句古诗,或写几页发自内心的文字。听着外面震耳的炮竹,想着别人正尽情地娱乐,而我却静坐书房,做所谓高雅之举,以我浅薄的心态,便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自鸣得意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升华”了起来。于是过年时又有了新的快乐。
但这份快乐也未能持久。短暂的快慰之后,我便有了一种若明若暗的孤独感,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感,感觉少了点什么。我很快便知道是少了点色彩,少了点属于这个节日的色彩。当我如过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过年时,这个年也就不存在了。那份独属于节日的感觉也就不存在了。
有时便想,过年的快乐真的远离我们成年人而去了吗?
于是便不再寻找什么感觉,任自己的思想放松。不就是过一个年吗,何必做如许多的庸人自搅!
感觉的微妙正在于此,当你不再想寻找它的时候,它往往却悄然而至了。当我东奔西走尽为人子为人夫的职责时,当我与家人围坐桌前推无输无赢的麻将牌时,当我举起酒杯尽情畅饮时,那份过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它无疑是一种节日的感觉,却没有了我已往对节日的那种理解。我只是体味到一种被清洗的感觉,清洗的不是我的身,而是我的心,是我那颗劳顿了一年的心。
于是明白,节日的感觉里不见得非有平日难见的美味,也不见得要有什么新奇的游戏,即不见得要如何地“充实”,也没有必要非全身心地陶醉一把。节日的感觉里只需要一种放松,一种闲适,一种对节日的认可和与节日的真正的交融。
我们于繁杂与紧张的大工业社会已深入得太深太久,我们的确需要一个节日来放松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了。有时想,节日分明是上天安排好了犒赏我们的。也许正因为有了这节日,我们才能在平常的日子里生活得很自如,因为我们知道,有一个节日将成为对我们的报偿。细细想来,人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大的节日呢?
我们已步入成年,成年更需要节日!
关于“迷信”
初五刚上班,便打电话约朋友同去看望一位老先生。朋友惋惜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我今年不能给任何人去拜年,我母亲刚去世,犯禁忌……”这朋友在一家日报作编辑,似乎绝对可以算作所谓“文化人”;这朋友年不及而立,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受过太多的所谓“封建流毒”……然而,他却颇看重所谓“禁忌”。
哭笑不得的我放下电话,却恍惚间感到一种朦胧的启示……
那天晚上与家人围坐桌前包饺子,我忽然想:我为什么包这饺子?难倒我真的希望捏住所谓小人吗?小人又真的是可以靠这薄薄的面捏住的吗?几天前的除夕夜,同样是包饺子的时候,我极不卫生地在饺子里放进了几枚硬币,心里喜滋滋地盼着吃到它们,以图在将至的一年里心想事成。我一向以彻底的唯物者自居,怎么也会有如此的作法与想法呢?我终于无可奈何地认识到,我分明也已于不自知中接受了所谓迷信!
于是冷静地一想,又恍悟:被我们于衣食住行中无意识地接受的“迷信”又何止一个包饺子呢?
当亲人去世时我们穿起全白,据说唯此才能尽到一份孝心,然而孝道真的是可以行之于衣着的吗?新婚时我们穿起大红,希图爱情与生活红红火火,然而感情真的是可以靠一种颜色来维系的吗?
我们总是很看重团圆饭,“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然而谁也不会真的将一年的顺顺当当、和和美美完全寄托于这么一点点面食。过生日的时候我们总要吃上几个鸡蛋,但还有多少儿童真正了解它最初寄寓的那份含意呢?
……
原来我们生活中还有这许多的“迷信”,我们接受的时候却并没有将之视作一种“迷信”。我们一面自以为是唯物者,一面却继承了许多“迷信”的东西。我们怎样解释呢?
某一年的清明,我偶然于街头看到一位烧纸的大娘,突然间想到了我的外祖母。外祖母去世十多年了,我第一次想到要为她烧一把纸钱。我不幻想外祖母真的能够收到这些钱,烧纸不过成为我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这“迷信”的举动于我,早已具有了某种其它的含义,成为一种深层次情感的寄托。
想起这些,我恍然醒悟,我们所遵行的有些所谓“迷信”其实早已算不得什么“迷信”,“迷信”分明早已被我们的心幻化成一种习俗,一种习惯,一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情感寄托。
我们是一个讲求吉利也时刻都忘不了寻求吉利的民族,即使我们明明知道某种“吉利”是“迷信”的,我们也不会轻易地放弃。我们以“或许有”的心态对待这一切,直到于不知不觉中使之变成一种仪式或一种民俗。
“迷信”如果仅仅成为一种民俗,成为一种情感的寄托,我想它其实已称不上什么“迷信”。只要是于人于己无害,我们真的应该学会包容,也不妨学会坦荡地拥有这样的“迷信”。细一想来,我们这个民族实在已经生活得很苦很苦了,真的不该再被有所剥夺。
我感觉大可以理解那位朋友了,与其说他是在躲避什么禁忌,勿宁说他在对自己的母亲作最后的一次怀念……
三个片断
美 意
婚后搬进新居,上下楼时常碰到位三十几岁的壮汉。他长发披肩,呈粗鲁状。我便敬而远之,从未想过要与他打招呼。
一日,以于楼梯上相见,壮汉穿棉大衣,直盯着我点了点头,嗓中模糊地“嗯”了一声。我一愣,忙站下,问:“有事吗?”
壮汉眼珠转了转,说:“你住几楼?”“六楼。”“你在哪工作呀?”“博物馆”,我说。“我住四楼,有空来玩。”他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