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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天芽子,就能早插秧早割稻,就能躲过要命的秋雨,避免稻谷沤烂在地里。队长们有公家的雨衣胶靴保护,女囚们没几个有这些装备,滋润万物的春雨又像对待树木花草庄稼一般,不管不顾使劲浇灌她们。要不了几天,人人都没一件干衣服,号子里到处晾着湿淋淋的衣裤鞋袜,霉臭味儿冲鼻。糟糕的是许多小动物也听到春天的召唤,纷纷出窝凑热闹。
大清早,最最讲究卫生的白勒克吱儿一声尖叫。紧挨着她的酱鸡探头一看:粉红的枕巾上爬着一个六条腿头小肚大灰白色的生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别闹妖了!”
“会传染斑疹伤寒的!”白勒克涨红了脸嚷嚷。
“不就一个虱子吗?你瞧瞧这儿——”酱鸡低下头把脑袋送到白勒克鼻子底下,头发窠里密密麻麻蠕动着许多一模一样的小虫,脑袋抖动一下又有好几个笨拙地掉到白勒克的枕头上。白勒克活了二十多年,头一遭见识这种场面,差点昏倒。
小铺上的谢萝和柴鸡也觉得浑身痒痒,忙脱下褂子,打开头发互相察看,柴鸡手快,一下扑住一个:“在这里了!”使劲捻了捻,两个指甲对着一挤,噗地溅出一滴黑血。仔细辨认:不是虱子。尖尖的嘴,长长的腿,是跳蚤。两人忙卷起褥子,啪、啪、啪,蹦出无数米粒大小的跳高冠军。潮湿的铺草成了孵化这些吸血鬼的温床。
春天一到,吸血鬼几天就能当曾祖母,号子里马上成它们的天下。女囚们一坐下来便向人类的老祖宗学习东挠西抓,一个个捋起袖子掀起衣襟,使劲挠呀挠,人人都像得了荨麻疹,遍体是红肿的包块,奇痒钻心。酱鸡、九斤黄、老母鸡连头脸脖颈上都布满斑斑点点的红疙瘩。九斤黄的疙瘩更是与众不同。一个个玫瑰色的圈子上面泛出一粒粒粉白的疱,绕在脖子上仿佛非洲土人戴的一种用无数个小圈串成的项圈。难道虱子跳蚤知道她好打扮,叮她的时候都格外讲究艺术?她比别人痒得更凶,下死劲地挠,好像不是自己的皮肉。白疱破了流出鲜红的血又结成紫黑的痂,更给她的脖子添彩。
春天一到,谢萝又发现本组一个怪现象:照镜子。镜子是女性的恩物,女囚也不例外,圆的方的破的整的大大小小人手一面。烧鸡的那面镜子最精致,水晶玻璃,嵌着红木底座,四周缠护着精雕细刻的西番莲如意云头,据说是她亲娘的遗物。众“鸡”们照镜子要比一般女囚更勤一些,冬天照的是头脸,梳洗包头巾戴帽子,瞧瞧别歪别斜;闲来无事对着镜子呲牙、拧眉、飞眼……满足自身的“水仙情结”。天气一暖和,镜子的使用率更高了,照的目标也更特别了。
晚点名后,谢萝发现身边的柴鸡扒了裤子,两腿叉开跷在墙上,手拿一面小圆镜凑在腿缝里,歪着脑袋察看自己拉屎撒尿的器官。
“你怎么啦?”谢萝忍不住问。
那—位扭头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依然吭哧吭哧地做自我检查。
转圈一看:照屁股的不止一位。酱鸡大模大样站在炕上,裤子褪到腿弯,撅着屁股弓着腰,手捧一面方镜,照的也是那个部位。老母鸡、白勒克、澳洲黑、九斤黄、烧鸡、芦花鸡,有一个算一个,全摆出各种姿势用镜子往下照。刚出禁闭室的芦花鸡用的是一面手镜,粉紫色的塑料把,拧成双股麻花,格外讲究。春播大忙救了她,方队长见她说来说去就那点子事,又是“未遂”,正需要劳动力,便放她回组。那位“表弟”送来的东西除了红头小炮弹没收了以外,其他都给了她。手镜是进口货,探照的地方却是“出口”。连一无所有的澳洲黑也不知从哪儿捡来一片三角形的破镜子,低头细看自己的胯下。
谢萝以为刁钻的跳蚤虱子叮了她们的隐秘部位,又疼又痒又没法挠,确实够呛。澳洲黑是组里最文静的一个,又是最可怜的一个,谢萝觉得在紧要关头她还敢说句公道话,对她有几分好感,便悄悄问她:“要不要抹清凉油?我这儿有!”
鸡窝 六(2)
澳洲黑抬头苦笑:“谢谢,春天到了,清凉油不管事!”
怎么?春天的跳蚤虱子那么厉害?谢萝又想起柴鸡用开水沏的老咸菜汁。那种用山村自熬的硝盐腌的咸菜,又苦又涩,泡成汤抹在挠破的包块上真叫杀痒。柴鸡给她抹过一回,杀得她龇牙咧嘴,可是马上不痒了。怪的是怎么柴鸡今儿不用那个法宝?没准是长期不洗澡的缘故。最后一次擦洗身上是半年前的深秋,往后越来越冷,谁也不敢冒着发高烧的危险讲卫生。要知道水在劳教队也算一宝,每人每天只发六茶缸子开水解渴,一盆冷水洗脸刷牙。滴水成冰的季节,号子里不准生火取暖,开水分到手几分钟就成凉水。劳改农场的澡堂倒是有一个,但是轮不到她们使用。
清明过后的一天中午,小郎忽然吹哨子集合说是洗澡。女囚们都纳罕:怎么方队长大发慈悲啦?老母鸡嘟嘟囔囔:“别感谢政府,感谢酱鸡吧!”
几番催花风雨,倒空了春姑娘的喷壶,天气陡然放晴,经过冲洗的天空纯净得像一块巨大的蓝水晶,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无拘无束直射大地,田头土埂立刻干燥了。平整稻田的速度加快一倍,等着放水浸灌插秧,干涸一冬的大渠、小渠顿时洋洋洒洒变成大小河流。
早上出工时,三王队长押着女囚通过大堤向稻田走去。酱鸡哈叭着两腿跟不上队伍,三王队长恼了,过去搡了她一把:“快走!磨蹭什么!”酱鸡慌忙加快脚步,趔趔趄趄一脚踩空,顺着潮湿的堤岸出溜下去。堤下是稻田的总干渠,电动机井上两个直径二尺多的大管子昼夜不停隆隆地往里放水,碧波清水在巨大的压力下湍急地流向各条支渠和毛渠,水深有两米多。不会游泳的酱鸡在漩涡中扑腾几下,眼看要沉底。三王队长知道这一搡出了娄子,要是淹死了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慌慌张张一把抓住酱鸡的头发使劲一提,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脖子,愣把喝了好几口水的酱鸡抱上堤岸。酱鸡抖抖索索脱下裤褂拧干了穿上,好在太阳地里挺暖和,不到一个小时便干了。站在土埂上监督女囚干活的三王队长却觉得浑身刺闹,脖子上有个什么东西在蠕蠕地动,伸手摸着个肉呼呼的“饭粒”,捏下来一看:白虱!胳肢窝也开始痒痒,一掏,也是个白虱!焦躁地扒下警服和毛衣,五六个虱子在玫瑰紫的绒毛上大模大样地爬行。一星期两次洗澡换内衣,怎么会长这玩意儿?她想起刚才的一幕,扬声叫道:“蒋月莲!过来!”
酱鸡濡湿的发丛中虱子滚成球,看得三王队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还了得!真不讲卫生!成天带领她们出工,早晚传得咱也变成虱子包。她正捉摸怎么办的时候,一眼瞥见大堤上有个人急急地赶来:是方队长。
“你没事儿吧?”方队长听得有人落水,跑得喘不上气来,“行!好样的,下水救人,回去就上报场部表扬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我替你看着她们!”
“衣裳倒没湿,就是传上这个。”
鸡窝组人人向酱鸡竖大拇指,酱鸡满面得色,很有点不可一世。可是到了澡堂子,人人都恨不得揍她一顿。
澡堂不大,女囚得分批往里进。一二组进去以后,方队长命令:“四五组准备!”为什么跳过三组?“鸡”们都气不忿了。紧接着方队长又发令:“小郎!过来给三组剃头!全剃光了!”
望着小郎手里雪亮的剪子推子,全乱了营:“干吗?叫咱们当姑子?男不男,女不女,多寒碜呀!”
“干吗?你们长一脑袋虱子,不剃光留着做种吗?”方队长急眼了,“谢萝,过来带个头!”
谢萝觉得方队长说得在理,谁也不待见虱子,这种寄生虫顽强极了,只有六根清净才能除根。光头怕什么?头巾一包谁知道?她乖乖地过去,剪子嘁哧咔嚓响了一阵,脑袋一阵清凉。大伙儿瞅着谢萝的光葫芦头,笑得直不起腰。
胳臂拧不过大腿,众“鸡”们乱了一番,到底一个个被方队长强制剃了头。轮到酱鸡,推了几下,小郎手软了,一个劲儿问:“你脑袋上长疖子了吧?疼不疼?”
“什么也没长,不疼,你推吧!”酱鸡没事人似的。
小郎见她满不在乎,咬咬牙风卷落叶推光了她的头发。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方队长都吓得叫出声来。酱鸡满头血丝忽拉,像刚剥了头皮。小郎抄起酱鸡脸盆里的毛巾,擦去血细细一看,叫道:“头没破——”
破的是虱子,每一根头发的毛囊里都钻着一个,尖尖的嘴不停地吸血,露出的肚子鼓得鲜红透亮,钢推子一过,拦腰截断,流出的是虱子肚里的液体。钻在肉里的那一半还活着,蠕蠕地做最后的挣扎。方队长看得毛骨悚然,拔下一根别针,叫过老母鸡:“给她挑净了!”
老母鸡不敢不接,这差事真恶心。她没好气地一边乱戳一边骂:“烂×,烂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长虱子都长得这么绝——”戳得酱鸡声声惨叫。
澡堂里弥漫着乳白的蒸气,散发着热水、肥皂和女性特有的腥骚。正中的大池子水面上漂着一层灰白的泡沫和污垢,许多人头、乳房、大腿在水里沉浮。两边靠墙有十来个喷头,喷水的温度总是走两个极端,不是冰凉便是滚烫,长方形的空间不时响起尖叫。
剥去了包装,美丑妍媸即刻原形毕露。老母鸡坐在石砌的池边搓洗身上的泥垢,衰老的肌肤像干枯的树皮,瘪瘪的乳房耷拉到肚脐,脖子上的皱皮一拉老长。九斤黄开玩笑地往那凸露着骨节的脊梁上拍了一巴掌:“瞧你瘦得那怪样,老棺材瓤子!”
鸡窝 六(3)
老母鸡爬起来要揪她。九斤黄笑得花枝乱颤避开了。这个肥妞却有个细腰,当她摆动着腰肢颠儿颠儿前行时,胸前耸起的那对尖尖的奶子和丰满的屁股都像肉冻似的一个劲儿颤动。老母鸡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