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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成的办公室已经搬到新落成的金贸大厦十八楼。这儿地势高峻,视野开阔,W市风光一览无余。每天上班后,金成总喜欢站在窗前眺望远方,郁闷的心情便会豁然开朗。这几天因为公开招聘公司总经理,金成实在太忙了,他让崔主任先把名单筛选一遍,条件好一些的再送到他这儿来。
这一天,他刚从市里开会回来,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里边坐着一个人,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
“要招聘请到十七楼去,那儿会有人接待你的。”金成并不看来人,语气冷淡地说道。
来人并不讲话,站起身准备离开,金成回头看时,顿时叫了起来:“吴卫,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金成当旺走红,要想见你,还真不容易,门卫像政审一样,快连祖宗三代都问遍了。好不容易进了大楼,办公室又不让进,真没想到你金总如此威风!”
金成连忙打招呼,说他到省城去过几次,也到教育部门打听过,没有她的消息。说着,亲自给她泡了一杯茶。
吴卫明显见老了,脸色清瘦白皙,眼角的鱼尾纹很深,青丝中也开始出现白发了。
“我是否很见老,连你也快认不出我了。”她的话语很悲凉,让人听了心里十分酸楚。
金成掩饰地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刚从室外走进来,确实没有看清是你。我冒昧地问一句,沈刚怎样了?”
“我们早分手了。……不过,我是等他出狱后才办手续的。”
金成点点头:“苏苏呢,她应该很大了?”
吴卫停了停,说道:“今儿来,其实是为了苏苏,否则,我不会来找你的。”
金成没有讲话,静静地听着。
“苏苏大学毕业了,现在大学生没有关系实在难找到工作,她看到报纸上你们公司的招聘广告,一定吵着要我来找你。可我知道,你们是招聘总经理啊!再说,今天的金成不是过去的落魄相,吴卫也今非昔比。但为了女儿,也只好厚着脸来找人。你可别见笑,没有办法啊。”她自己先叹了一口气。
金成笑了:“吴卫,你干吗把自己封闭得那么紧,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个性格,孤傲不羁,我们也算多年的老朋友了,彼此干吗分得这样清?”
吴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完全错了,士别三日还要刮目相看,更何况你我?听说你快当市领导了,那更没法比了。我们早过了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年代,快知天命了,过去的浪漫激情早就烟消云散,留下的让我们不断咀嚼的也只有苦涩和惆怅。我现在特别相信命,世上许多事都是前生注定的,是无法抗拒的。三生石上,早有荣辱悲欢,人世的光荣与失败,只剩下心灰意懒,看穿红尘,一切随遇而安,只盼苏苏能有一个好的人生。”她的语调低缓平静,说得非常沉重。
第六部分第76节 二十余年如一梦(3)
金成问了苏苏的简单情况,马上将人力资源部部长叫来,让她负责办理吴苏苏的工作安排。
“你现在的工作关系在省城还是W市?”金成给她加一些水,问道。
“早就回W城了。我和沈刚的关系一结束,马上就办了调令。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我已办了病退,整日待在家中。”金成问她的详细住址,吴卫犹豫片刻:“真惭愧,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那是W城出了名的贫民窟,听说马上要改造了。——就连这也是父母留给我的。”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金成知道这一片地区是金贸公司负责改造,但他知道吴卫的性格,你说愿意帮助她,她会从心底里不舒服,认为你瞧不起她。金成说,如果方便的话,过几天他和静静想请她们母女吃饭,想不到她一口拒绝了。金成说到你家去看看总可以吧,她犹豫再三,最后勉强答应了。
金成将吴卫的近况告诉了任静静,她愣了好一会儿:“怎么会是这样呢,在学校时吴卫骄傲得像一只孔雀,是远近出名的校花,谁见了谁羡慕,谁能料命途多舛,好在还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多少也给她一些安慰。”夫妻俩又说了一些感叹的话,当下决定星期天抽空去看看她。
这是一片典型的旧式住宅。房龄都有几十年了,破败苍老,墙壁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苔,蒿秆在风中轻轻摇曳着。金成顺着门牌,很快在一堵破墙边找到了吴卫的家。房屋不大,二十多个平方,里间屋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台十八英寸彩电,式样老旧,看得出是20世纪元80年代的产品。
“屋里太寒酸,只怕污了你们的眼睛。”吴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插话道。金成笑着说:“让我告诉你吧,当初从农村上来,我到店里买的碎砖和木料,自己动手盖了一间房,前后才用了十多元钱,不信你问静静。”
“只怕那日子你早忘了。”任静静白他一眼,不满地嘟哝一句。
金成不响了,他不愿意在吴卫家闹得不愉快。这时,苏苏给每人沏了一杯茶,任静静拉过苏苏,问这问那,小鼎早耐不住了,自己一个人跑到外边玩去了。
“吴卫,今天到我家去认识认识,以后也好经常走动。”任静静的话语十分诚恳。
吴卫平静地摇了摇头:“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些事。”
“妈,你又骗阿姨了,你能有什么事?到阿姨家看看有啥不好,老像猫一样窝在家中,厌气不厌气?”苏苏不等吴卫说完,好一顿抢白。
奇怪得很,女儿人前指责她,吴卫竟一声不吭。金成家装修得极其气派,吴卫是见过世面的人,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也住过一段时间,她生性高傲,即使心里叹服,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示的。苏苏不一样了,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有时还大声问妈妈,弄得最爱面子的吴卫窘极了。其实她早知道金成家一定十分讲究,甚至非常奢华。现在看看果然富丽堂皇。她不愿到他家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吃饭时,任静静挟菜给她们母女,吴卫笑着说:“静静,你真把我们当客人了?”静静说:“你不吃,我只好给你挟了。”饭后,金成打开了家庭音响,苏苏和吴卫年轻时一样,嗓音极好,连着唱了好几首歌,任静静要吴卫唱,吴卫摇摇头,任静静说她可是当年全校挂头牌的大校花,吴卫淡淡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份激情早就随着时光流向了大海,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已是晚上9点多钟了,苏苏才在吴卫的一再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去,临别时还一再讲,下次还要来。金成要用车子送她们,吴卫坚决不肯。
在路上转乘了三辆公交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家,直把个苏苏气得耷拉着脸不愿理睬妈妈。吴卫也习惯了任性女儿的埋怨,只管忙自己的事,当她喊女儿洗脸时,苏苏叫了起来:“妈,我也大学毕业了,以后我的事自己会作主。我可不想活得像你一样累!”
吴卫没有讲话,只感到头一阵晕眩,手扶住桌沿才没有倒下。苏苏听到身后没有声音,奇怪地回头看时,只见母亲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颗颗豆粒大的汗珠。苏苏尖叫一声,哭着说道:“妈,我说错了,你可别这样啊!”急忙扶住母亲坐在椅子上,拧过一把毛巾让母亲擦了。
吴卫缓过气来,苦笑着对女儿说:“苏苏,我们经济条件不好,不能和人家比,可我们人穷志不短啊!否则,谁还瞧得起我们?”
女儿眼里噙着泪花点了点头。
夜深了,听得见女儿轻微的呼吸声。吴卫悄悄下床,从床头那只旧木箱里,掏出一本旧日记本。里边夹着一张纸片,也许年代久了,纸面已经发黄。那是二十多年前金成写给她的那首《无题》诗,借着昏黄的灯光,那熟悉的内容又映入眼帘。这首诗,她早就能倒背如流,特别是最后两句她最喜爱了。诗中的意思既清楚又隐晦,金成是真正等到了改革开放的春天,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自己赢得了一方灿烂明净的天空。自己是真心喜欢金成的,可最终没有挣脱开世俗的罗网,“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也许自己今天的孤独寂寞,正是老天惩罚的结果。
她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女儿大声叫喊,她才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第六部分第77节 日夜思念的宝物(1)
苏苏工作落实了,人也轻松了许多,吃过早饭,说到同学家去,就一溜烟儿不见了。
一夜没有睡好,早晨起来吴卫的头感到有些疼,她懒懒地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这时,大门被人敲得“咚咚”乱响。
“谁呀?”她一边发问,一边打开屋门。
来人是拆迁办的,他拿出一张表格让吴卫填写。按照规定,她家两口人只能申请四十平米的一个单间。——即使这样,她还需拿出近七万元的差价。她愣了一下,抓着笔的手在发抖:到哪儿去弄这么多的钱?她病退得早,除了工资,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签还是不签?”来人皱一下眉,神情很不耐烦。
她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在户主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事重重地呆坐着,直到日头偏西苏苏回来了,还一动不动地愣想着。
“妈,你怎么啦?”苏苏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母亲惨白如纸的脸。苏苏长得一点也不像吴卫,长圆形的面孔,白里透红的皮肤,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吴卫将桌上的表格往苏苏面前推了推,苏苏叫了起来:“妈,你有没有搞错,拆迁了也才一个小套,将来我结婚住哪儿?”
“苏苏,别不知足了,就这七万元钱还不知从哪儿出呢。”吴卫轻声说道,脸上满是无奈和担忧。
“妈,我看金叔叔对你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