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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呯的踢开了门,他是丈夫,芳菲没有权关门。即使所有人都关上门,她不可以。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双手紧紧的抓着枕头。方玉树兽似的爬上床,要拉开她的被。她没作声,只是抵死不肯放开。方玉树捉着她双腕,要拉开她双手,她便踢他,边喊他,走开走开。他一把掌刮她的脸,骂她,臭货,仆街,你老母烂臭鸡。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想在她身上抓一条一条血痕,他愈着力她愈挣扎,他在她耳边道,你再动我杀了你。戴芳菲又急又痛,一脸都是泪,只晓疯狂的咬,有什么咬什么,把他们所有的,都咬个稀巴烂。臭货,你找打。方玉树在她的耳边说,芳菲转头咬着了方玉树的脸,方玉树痛得哇的叫了出来,便不由分说,按着芳菲,脱下袜子来,塞进她的嘴里,一把咬着芳菲的耳朵。耳朵小小冷冷的,流着小小的血。方玉树牙痒痒的,恨不得咬死她,牙齿深深的陷在轻轻的耳骨里,咬死她。戴芳菲死命的挣扎,耳朵凉凉的,方玉树沉沉的滑倒在床上。探手一摸,都是血,她已经没了耳朵。
方玉树左脸颊上一圈圆圆的牙齿印,像石榴花开。芳菲扳开他的口,在他的口里拿回她的耳朵。他死了,而我没了耳朵,芳菲想。
她掩着耳啪啪的跑到楼下厨房,将耳朵扔进冰箱里,才到客厅挂电话报警。一抬头,楼梯墙上,一个一个血手印。
她一怔,拿着电话,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想到了舍弃。如果根本无所欲,就无所谓欠缺。”李梧桐走了。她并不意外,只说,哦,是吗,什么时候走的。他还提走了公司百多万现款,将他名下所有股票认股证套现,公司的二十幢楼宇他收了共四百万订金,连公司招呼客人的两架积架房车,一架六十尺游艇卖得一百五十万,他带着近千万现款,可以让他在落后国家非常富裕的过一辈子。警方初步调查,他到了牙买加,行踪不详。一九九七以后,多国国家没有和香港政府签定新的引渡协议,旧的引渡协议,因由英国政府代香港签定,九七以后作废,李梧桐可谓海阔天空,不愁香港警方抓着他了。李梧桐走了,她还记得他嘴唇的温暖,手的强壮,但他就这样消失了。方玉树什么没带走的便走了。
他死后她连梦也没梦着他。虽然医生诊定他是心脏病发,但她总觉得是她杀了他。如果不是她杀了他,她怎可以这样彻底的忘记他。她可以像少女一样生活。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英国人将政权交还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结束英国人在香港岛九龙半岛和新界一百五十年的统治。事情好像很远呢,但就发生在眼前了。
保罗·黄慌失失的挂电话来,大难临头似的。戴芳菲一点都不紧张,只说,哦哦,这样,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如果是,我便没有选择。公司接收官已经进驻办公室,银行是第一债权人,方玉树现在这幢楼宇,市值一千万,下个月便要交屋。我名下的产业呢,戴芳菲问。保罗说幸好你还有点物业。戴芳菲便说,这样,你给我成立一个信托,将我名下产业债券股票拨给我女儿小无。保罗顿了顿,这样的事情你要想清楚,信托一旦成立,所有业权你不能讨回。戴芳菲只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舍弃,还是追求。到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地产股市狂升还是狂跌,还是结果一样。沙田小沥源村的溶尸案,涉嫌杀死一名女子并将其尸体于屋里浴室,倒以腐蚀性液体溶尸的两名犯案男女,是一对情人,该名被杀害女子是男子的前度女友。两名被告被起诉后,女子承认受害人为她一手所杀,男子无罪释放。男子在羁留其间,与一名探望他的社会工作者,成为男女朋友。这就是声色喧的Patrick David Wong溶尸案。Patrick David Wong是个衣着讲究的男子,证供指出他喜欢开名贵房车,并有各种昂贵消费的习惯。Patrick David Wong出狱后,还接受电视访问,声称做了信徒。后来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我的朋友很像Patrick David Wong。不但样貌像,衣着像,还有什么地方,说不清楚,很像。每次我看见祖我都不禁笑起来,说,你很像Patrick David Wong。当然他没有被告杀人。杀人不是随时随地会发生的事情。他不过很喜欢买东西,尤其喜欢买衣服。流行古齐他穿古齐,流行华沙滋他穿华沙滋,我常笑他,你穿得像个扯皮条,或什么杰出青年。他又很喜欢看时装杂志。打开报纸就看时装广告。我以为这无伤大雅。
后来他宣布破产。
他又不是做生意,又不是炒股票,不过在酒店当个公关经理,我不明白怎会搞到破产。他一直没找我。从他的旧女友处听到,他欠下银行和财务公司数十万元的债。他没什么地方用钱的,不过是买衣服。买衣服买到破产。宣布破产,大概让信用卡公司无法再追他欠款。我想起来都会笑,买衣服都可以买到破产。可没人逼着他买。
我想打个电话嘲笑嘲笑他,他家里的电话老是留言信箱。他旧女友打电话过来,说,他自杀了。我问,他死了吗,她说还没有。这敢情好,我们开一个派对庆祝他自杀不遂,我说。派对在我家开,人可真多,他的前度女友们和她们的男友们都来了,还有我的旧男友们和他们的男友们,他们打从和我谈恋爱后,都变成同性恋者。我们开香槟,吃烟三文鱼,忽然有人想起,我们这派对什么来着,为什么祖没有来。又有人起哄道,找他来找他来。祖的旧女友想起什么似的,道,他不能来了。他一直在医院里,深切治疗病房,脑部缺氧昏迷,一直没有醒过来。有人就说,这样他买这么多衣服有什么用。有人又说,这是一种病,叫做强制性购物。祖到现在还昏迷,不知算是死还是活。
他昏迷后我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尤其是各种美丽动人的广告。而溶尸案的发生,根据法庭证供,涉及不过几十万的金钱。戴芳菲其后的命运,由一个十元硬币决定。她站在红绿灯口有点犹疑,到底弯身拾起那十元硬,还是挺身而过。不过是一个十元硬币,舍弃或追求,她无法想像和她以后的人生,有什么关系。一念之差。
她弯身拾起十元硬币。方玉树死后她便开始搬屋,从浅水湾三千尺的房子五千尺花园搬到中西半山区的一千尺公寓房子,东西挤到满满的,衣服都挂出客厅,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衣服,她以为自己不过老穿几条裙子。这么小这么吵,她每天起来便头痛,住三十四楼。可以望到西区海底隧道的尘土,维多利亚港泥黄一片,她站在窗前便想往下跳,嚇得连忙装上窗花,又将一个大衣柜顶在窗前。她站在屋里像站在一个洞里,那么多衣服这么多清花瓷瓶维多利亚傢俬,把她深深陷在里面,她不过是一只田鼠。她便决定要搬屋。原来都是钱做怪。她必须忍受细小嘈吵的房子,为什么从前她不知道香港原来这样细小嘈吵呢。她只好搬到了愉景湾,小小的两层房子,小小的花园,眼前有海,她以为可以住下去。七月刮飓风,小无还未放假,在香港岛上学,回愉景湾的小轮停了航,她在横风横雨的码头等,或许有船呢,或许有呢。小岛的电话又全部故障,她在码头来来回回,等了一个晚上。小无坐第一班船回来时她不由抱着小无痛哭。结果又搬回市区,变卖了古董傢俬,扔掉了闪亮织锦的衣服;这些东西她用不着。银行的存款愈来愈少,信托每月所得都归小无,她到超级市场开始要看价钱;从前她不知道原来一盒橙汁都要二十元。这一次搬到北角老区,没多远就是街市,又吵又脏,但奇怪,她没想要再搬。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十元硬币,或许可以买个希望。她拿着十元跑进赛马投注站去买六合彩。她想她失去了丈夫,没了家当,她应该有一点点小运气。她当然没赢到千万奖金,甚至称不上什么意外之财。不过是几百元的安慰奖。芳菲紧紧的握着那几百元纸币,四十岁了,这是她一生第一次手握自己赚回来的钱,虽然是来历不正当的金钱。但管他正当不正当,反正是真金白银。
这么少,才几百块,但比往日那几十亿更为大。“但如果我舍弃。”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五日,香港股市受美股强劲升势带动,加上欧洲基金大量入市,恒生指数一天上升四百点,直逼一万四千点。受到股市升幅影响,楼市亦急升,优质楼盘“九七城”,以每方尺八千五百元历史性高价开卖,楼盘超额认购六十倍。几百块,可能可以赌一赌。几百块,就此输掉,也没什么。芳菲到此田地,她输得起。她的律师保罗·黄挂电话来,通知小无租金被楼价带动,已经大幅升高,信托名下的物业收益,预期下半年每月可增两万元。芳菲接的电话。她知道保罗喜欢赌马,便问他,这个星期六我想投一注,买什么才好。保罗便说,不如我们到马场玩玩吧,反正你闲得慌。她的草帽手套全丢了,她再没有上马场的行头,只好穿一件丝衬衣,披一条丝巾,戴一串旧珠链。保罗开着小跑车来接她。见她,笑说,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芳菲红着脸,说,是呀,我是老派人。保罗笑说,我最老成持重,不知是否经常穿黑西装的缘故。然后他凑近她的耳边说,我最喜欢老派的人了。她输掉了那不劳而获的几百元,她赢的是另一些。不见得保罗会和她这个小寡妇认真。保罗比她小五、六岁,单身,正是黄金年华。她总是取笑他,多少少女为你疯魔呀,你却来煲老藕。保罗只是笑笑,说,我又不是黎明、刘德华,然后伸手过来握着她,送她回家,在她的家门真吻她不肯走。两个人热得浑身是汗,就像很热情似的。那个星期的社交周刊,芳菲却见到保罗和一个女演员双双去看时装表演。她没有权利质问他。她什么都不是。
午夜他挂电话来说想见她。她问几点了,他说一点了。她说,怎么,刚看完时装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