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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列载着粮食的火车从西边过来。列车快进闸口时,速度减慢下来。长松带着篮子抓住火车上的扶梯,跃上火车,从腰里掏出那个“漏子”,对准一个小麦包猛地插进去。麻袋里的小麦随着车身摇晃,哗哗地向篮子里流起来。
长松没有想到这个铁器如此锋利顺畅,心里感到一阵狂喜。
长松把流满麦粒的篮子递给小建,又把小强的篮子接过来,让麦粒向里边流着,不到吸一袋烟工夫,这一篮子也装满了。他轻捷地跳下火车,这时李锁也弄了一篮子麦子,从火车上跳了下来。
有了这两篮子麦子,年总算过去了。他们不敢去借磨磨面,就煮囫囵麦粒吃。长松特别小心,连孩子们拉的屎,他也用土盖好,因为他发现里边有麦粒。
常言说“人胆是吓出来的”,过了年,李锁又来找长松,想再去弄一次麦子。长松和他带着三个孩子去了。这天是正月十五,月亮特别亮。长松说:“今天夜里月亮太明,恐怕不好去扒车,还是回去吧。”
李锁说:“我家里又断顿了,少弄点。”正说着,一列火车开了过来。李锁先扒上火车,长松也只得纵身跳上去。长松刚弄了一篮麦子,正要递给小建,只听见一声警哨响,一个护路警察喊了起来:
“有小偷!抓贼啊!有人偷粮食!”
警哨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车站上的站岗士兵也跟着喊叫起来。
长松急忙跳下车,伏在地上,等着火车过去后,却不见李锁。原来李锁在火车上没有跳下来。被火车拉到车站里边去了,小板呜呜大哭了起来。他叫着:
“俺爹哩!俺爹哩!”
长松急忙捂住他的嘴,交代说:“别哭,等会儿他就回来了,咱们先回去。”
长松带着孩子们正朝北走,车站里忽然喊着:“抓住他!抓住他!”
紧接着是追赶声、脚步声、喊叫声和警哨声混作一团。接着便传来了李锁的惨叫声。
长松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对小建说:“你们在这等我!”说罢转身回去,找了一个铁丝网破口地方,钻了进去,他朝着李镇喊叫的地方狂奔。
他越过两道铁轨,又钻过两列车厢,在朦胧的月光下,看见三个护路队员在扭着李锁踢打。李锁挣扎着,喊叫着,篮子在一边扔着,麦子洒了一地。
长松猛扑过去,抱住一个护路警察,和他厮打起来。李锁趁机挣脱跑了,三个警察扭住长松,用皮带、警棍向他身上头上抽打着。长松拼命和他们厮打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被三个警察捺在地上。就在这时候,从一列空车厢下,忽然钻出来两个半大孩子。他们是小建和小强。小建跳过来,抱住一个护路警察的腿就咬,小强也扑过去抱住一个警察的腿,下死劲地拽着。
长松从地上一滚,猛地爬了起来。他用头猛地向一个护路警察的心窝撞去。那个警察“哎哟”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长松趁机跑了。小建在后边喊着:
“爹!往西边跑!西边有个口!”
另外两个护路警察想去追赶,却被小建和小强缠住不放。等他们吹着警哨又喊来两个警察时,两个孩子穿过列车下边,跑得无影无踪了。
长松踉踉跄跄地跑到铁丝网前,就再也跑不动了。他倒在土坷垃上,右腿完全麻木了,头上的伤口流着血,他觉得浑身疼痛。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哼出声来。
天快亮的时候,小建和小强找到了他。他们把他搀到一个铁丝网大洞前扶了出来。这时李锁还蹲在一个土埂上。他把长松背了起来,惭愧地说:
“长松哥,都怨我太笨,连累了你。”
长松在他背上叹着气说:“李锁,咱们穷弟兄不要说这种话。谁也没连累谁。同打虎,同吃肉,同倒霉,同爬堂。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能怕挨打。穷人饭,拿命换,只要命还在,就算够本。”
李锁掉着泪说:“你满脸都是血,擦擦再回家。”
长松坐在地上让李锁用衣服给他擦着脸上的血迹。他惨笑着说: “李锁,过两天,等我身子养好了,咱们再去,你还敢不敢?”李锁说:“人胆和人胆一般大。你敢去我也敢去。”
三
长松病倒了。头上的伤口化了脓,发起高烧来,一条腿的骨头错了窝,肿得像个小盆子。
杨杏这一次真着急了。看病没有钱,吃药没有钱,她想给病人擀半碗面片汤喝喝,家里连一把面粉都没有。她愁死了。眼看着头发白了起来。“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忽然,她想起了老清婶一家。这天早晨,她偷偷地跑到了西关铜驼街老清婶的家里。老清婶正在梳头,听了杨杏的叙述,她支吾了半天没有吭声。因为海老清不久前饿死了。爱爱刚从伊川回来,雁雁得了重病,她们家也欠了一屁股账。她正沉吟着,爱爱却毫不犹豫地凑了十元钱交给杨杏,她还热心地帮着请了个姓郭的老太太给长松捏了捏腿,把骨头缝对上了,药钱和请医生的花销,全由爱爱拿出来的。
但是,这十元钱又能花几天?过了一些日子,长松的家仍然是米净面光了。
杨杏也变得心肠硬起来了。她不像从前那样爱掉眼泪了,对孩子也不那么关心和疼爱了。有时小建和小强跑出去几天不回家,她也不管不问。她开始骂人了,骂小建,骂小强,有时也骂小响:
“死妮子!早晚我得把你卖了!”
小响开始听到这句话,吓得直哭。她不敢喊饿,也不敢多吃一口饭,她每天提着篮子去拾柴禾,把满满的柴禾篮子放在妈妈
面前,表示她在这个“家庭”里的作用。
长松的烧退了。整天喊着要吃东西。可是家里什么也没有,杨杏有什么办法?长松喊着说:
“真饿坏人了!我真想把这床腿啃两口!”杨杏听着心里像刀刺一样。但她有啥办法?她只好又一次厚着脸皮到了老清婶家里。老清婶有点不耐烦了,嘴里不好说什么,脸上却显了出来。杨杏也看出来了。她只好叹了口气,搭讪着退了出来。刚走到街口,爱爱追了出来。她把手上的一只银镯子给了杨杏,说了句:“把这只镯子去换几块钱吧!”说罢,转身走了。
银镯子只换了十元钱。十元钱只买了十多斤玉米,吃了五六天又吃光了。俗话晚:“上山擒虎易,出门告人难,”杨杏实在无法求告了。实在捱不过来,只好又去找老白婆了,她对老白婆说:“把我那个小的也找个家吧!她爹有病,实在走投无路了。你行行好,帮个忙吧。”
老白婆问:“她几岁了?”
杨杏说:“属羊的,今年整九岁了。你看,童养给人家也行,给人家当个丫头也行。孩子什么都会干。”
老白婆想了想说:“你候着吧!我给你问问看。”
过了两天,老白婆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了。那个女人带了三十斤高梁,哄着小响说:
“走吧!乖乖,我是你姑哩。到我家住几天,等你爹病好了,再送你回来。”
小响看看她妈,她妈不敢看她。她又看着这个陌生女人。她有些胆怯,又有些惶惑。
这个女人拿出一个烧饼给她说:
“给!吃吧。到俺家每天都叫你吃好面。”小响接住了烧饼,
递给杨杏说:
“妈,叫俺爹吃!”
杨杏接住烧饼,仍然扭着脸不敢看她,这时小建和小强都不在家。小响找不到别的人了。那个女人说:
“走吧!乖乖。咱走吧!跟我走吧!”
小响无奈,两只眼睛里含着两眶泪水,默默地跟着这两个女人走了。
走到烧窑沟口,杨杏隐约地听见了小响嘶哑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
第四十三章 寻妹记
愿挨打,不嫌巴掌疼。
一一民谚
一
小建和小强回到家里,不见了小响。小建问杨杏:
“妈,俺妹妹哩?”
杨杏没有回答,用衣襟擦了擦眼泪。
小建心里怀疑,忙又追着问:“妈,俺妹妹去哪儿了?小响上哪儿了?”
杨杏只是在烧锅,仍然没有回答。小建跑到锅台前看了看,只见锅里贴着几个高粱面饼子。他忽然明白子,他大声喊着:
“妈,你把俺妹妹送到哪里了?你快说!你是不是把俺妹妹卖给人家了?”
杨杏哭着说:“我快作难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你爹在床上躺着不会动,两天水米没打牙?你
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我实在没有法子啊!小建,你妈实在没有办法啊!”
小建蹲在地上,喊着说:“妈,你太糊涂了,小响才十来岁,你就把她卖了。你为什么不卖我?你们就不要一个女儿了?”他梗着脖子大声说:“不行,我得去找。妈,你把她卖到哪儿了?你快对我说?”
长松在屋里病床上躺着,听见小建又哭又闹,就喘着气说:
“你把她找回来,你养活?”
“我养活!”小建噘着嘴说:“我就养活。你们卖闺女卖得眼红了,把我两个姐姐卖给人家还不够,剩个小响又把她卖了。你们还像个老的不像?”
长松生气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说:“小建!我养活你十七年了,你有能耐,你养活我十七天好不好?你不乐意在我这个破家,你给我滚。谁叫她长在我海长松家里?谁叫她长在水灾、旱灾加兵祸的年月……”
父子俩吵着,杨杏推着小建说:“小建,你就不会少说一句?你爹这两天刚好点儿,你就不怕把他气过去了!”说着,塞给他一个高粱面饼子,把他推到窑洞外边。
小建拿着高粱面饼子,坐在窑顶崖头上,咬了一口饼子却咽不下去。他想,这是小响“卖身”的饼子啊!不知道小响如今在什么地方?小响本来就胆小,说不定现在正在挨打。想到这里,泪水止不住地向脸上和嘴里流着。
黄昏时候,小强叫小建回家。小建对小强说:“小强,我想把咱妹妹找回来,明天咱俩一起去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