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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狂地爱上了,”我说,“你将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你让我变成了最幸福的女人。”她说,“噢,上帝,牛排!”
九
55
牛排煎焦了。
我们坐在客厅里一张临时铺上台布的桌子旁,吃着色拉、火腿和花式面包,那种长棍白面包,喝玫瑰红葡萄酒。电视里播放的第一次晚间新闻我们也错过了。昂热拉开着大电视机,但没有声音。饭后我帮着把一切都收拾回厨房。昂热拉认为,我们还能再喝下一瓶香槟。我们喝得非常慢,我给昂热拉讲我的工作。她告诉我,赫尔曼之死和基尔伍德的被杀虽然成了全城人的话题,戛纳云集着律师、外国警官和不知哪个部的高级官员,但对外却尽量淡化这件事。她介绍我在特拉博家相遇的那些人都还在这里。昂热拉说,她听说,他们经常单独或一起约会泽贝格。昂热拉收到了新的订单。我们走进她的画室,她骄傲地指给我看,她多么勤奋。
又到客厅后,她说:“罗伯特,我有个打算。今天我还想做它。现在我真的想做它。”
“什么?”
“我属于你。你属于我。你有权知道我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
“安静。”
“不,我不想安静。我的生活中当然有过别的男人。”
“当然。请别讲,昂热拉!”
“让我讲!没有人像你,这我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当你头一回走进这儿来时,我就知道了。”
“穿着裁剪很糟的西服,筋疲力尽,垂头丧气。”
“是的,”昂热拉说,“所有这一切,罗伯特,所有这一切。我知道:这是那个我会爱上的男人,爱得胜过前面任何人。因此,我不想有什么秘密瞒着你。在……在这个下午之后不想有。不是大批的男人,我还是比较稳定的,但我当然也不是尼姑。我全讲给你听。”
“不,”我说,“你什么也别对我讲。你生命中的过去,我不感兴趣。我不想知道。那没有意义。咱们那时候相互不认识啊。我们不懂我们有一天会相识。从前的一切,统统不算数。忘记它吧。”
她良久无语,注视着我,她的嘴唇在颤抖。
“哎呀,罗伯特,”她说,“罗伯特……从没有,从没有,我从没有想过我能这样爱。”
“我也没想过。”
“你教会了我这样爱,”昂热拉说,“因此我要感谢你。”她坐到我的膝上,摩挲着我的脸,抚摸我的头发。
“我也一样。”我说。
“什么也不能再分开我们。”
“对,昂热拉,什么也不能。”
“只有……只有那件事。”她结结巴巴地说。
这又是我们俩今天都已经想到过一次的死亡,它又来了。
“安静。”我请求道。
可是她不肯安静。
“如果……如果咱们有一个必须走,那么另一个很快就会跟上,对不对?因为没有了另一位,咱们当中谁也不能再活。是这样吗,罗伯特?”
“是的,昂热拉,是这样。”
她站起来,走向一本书,它放在一张小桌子上。我在我的报告一开始写到过,我忘记了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一个美国人,这我知道,因为昂热拉告诉过我。她继续讲:“这是那些诗的德文译本。我发现了一首,最近几天我一遍又一遍地读它。”她坐到沙发上,戴上她的斯特拉斯眼镜,一丝不挂,只戴着眼镜和钻石耳环,朗读这首诗:“摆脱了疯狂的生活欲望,摆脱了恐惧和希望,感谢上帝——不管你的上帝是谁:每个生命都有一个结束。没有哪个死者能够回返,最疲惫的河流也终有一天能找到通向大海的路途。”
她取下眼镜,放下书。
我说;“你为什么读这种东西,昂热拉?为什么?”
“安静,”她说,“安静,亲爱的。因为我现在想生活,非常想生活!就为了这。因此我当然也想……想那件事……我,觉得这首诗太美了,鼓舞人心。如果有上帝,我要更好地爱你……在那之后。”
我看到表上已经是凌晨零点三十分了。我们又错过了电视里的晚间新闻。在我们身子下面,那下面的水面和陆地上有无数的灯光在闪烁,白色的和彩色的。
许多的灯光。
56
零点三十分——但我们还没睡觉。我们继续放唱片,烟吸得太多,酒喝得太多。昂热拉把一盏三个烛架的灯座放到桌子,关掉电灯。于是我们坐在烛光下听音乐。我们同坐在沙发上,挨得紧紧的,我们的胳臂搂着对方的肩。烛火低声地闪跳着,投下奇幻的影子。
昂热拉突然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好长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她呼吸得那么平静。我任凭她睡去,静听着她的呼吸和拉赫马尼诺夫的音乐,轻声祈祷。大约一小时后昂热拉醒了。
“你没叫醒我!”她充满责备地喊道。
“没有,”我说,“我端详你的脸来着。它是如此的美艳。你在睡觉时更美。我不想渎神,昂热拉,你的脸——它美得就像圣母的脸。我有一天要在你睡觉时给你拍一张照片,让你看看,你看上去多美,无比安详。”
这是事实:我在哪里都没见过昂热拉放松的脸上这么多的安详。
“可你不该让我睡!”她喊道,“你得叫醒我!你向我保证!”
“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睡着了,那你就叫醒我。”
“对。”
“咱们不可以睡得太多。”我说,“咱们睡时,彼此听不到对方,看不到对方,也感觉不到对方。”
“咱们确实只能少睡。”昂热拉说。
“睡觉,这就像死了一样。”我说。死——又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对待他们的时间,就好像它是永恒的生命似的。”我的左脚开始轻轻地疼起来。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说,“他还能有多少时间——一年,五年,一分钟。”
“对,罗伯特,对……罗伯特?”
“我的心肝?”
“上床去吧。我是如此渴望。”
于是我们上床,再一次做爱。然后,我们继续抽烟喝酒。到最后昂热拉已几乎讲不出话来了。我站起身,把玻璃门往旁边推一点,好放进清新的空气,然后走回到昂热拉身边。
“抱住我,”她说,“咱们要抱着睡,永远这样,好吗?”我几乎听不懂她的话了,她讲话时舌头那么沉。
我抱住她,她就这样睡着了,柔弱的脸上挂着一种神秘的微笑,我们的身体是一体。我还醒着,凝视着昂热拉的脸,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终于抽出胳臂,撑在一只肘上,又吸了一支烟,因为我太清醒了,睡不着觉。铁轨介于大海和城市之间,我一整夜都听着车轮滚滚。我现在也听到它。天早就亮了,我透过窗缝俯瞰苏醒的城市和无垠的大海,观察那迅速变幻的色彩。然后我又端详昂热拉的脸。它真的让我想起一位圣母的脸。我无法把目光从它上面移开。
底下,在海边,我听到火车轮滚滚向前。
57
当我起身走进浴室时,昂热拉睡得很沉。我穿上衣服,在一张纸条上写道:“我十点钟再回来。我爱你——罗伯特。”我把那纸条放在床头柜上,放在晶体管收音机旁边。我来到客厅里,打电话,又叫了辆出租车,让它送我去“庄严”酒店。那个把房间钥匙交给我的门卫友好地微笑着,没有因为我在店外过夜雨露出一丝责备的神色。没有我的信件。
我上楼去我的房间,冲澡刮胡子,又穿上了白凉鞋和白裤子、蓝衬衫——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昂热拉帮我买的,就好像已是多年以前似的。我要了茶,吃早饭,等到九点。然后我离开酒店,一直走到凡·克莱芙和阿尔佩尔斯的分店。凯马尔先生和一个职员正在等我。我预先给凯马尔打过电话,问今天星期天能不能破例为我打开他的店门。他当场就同意了。现在他打开玻璃门,见到我很高兴。我把我的法郎带在身边,告诉他,我想买一只结婚戒指。
“一只结婚戒指吗,卢卡斯先生?”
“对。您为什么问?”
“我们也有订婚戒指。在法国,如果买得起的话,人们订婚时就送一只带金钻石的戒指。而结婚戒指……”
“不是订婚戒指,”我说,“一只结婚戒指。”
“当然,先生。”他点头,满面喜色,让那个职员把一个铺着蓝色绒布的托盘拿出来挑选。
“戒指要多大的呢?”他问。
“这么大。”我说,从袋子里取出昂热拉的一只戒指。这是我从她的床头柜上拿的。凯马尔测量,发现这样大小的戒指有现货。我最喜欢的一只戒指,它上面像斜切棍式面包似的镶满了宝石,价值两万法郎。
凯马尔亲手包装好这只戒指,然后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坐车回“克洛帕特拉豪华住宅区”。我已带上了门钥匙,以防我回来时昂热拉仍在睡。她已经起床了,坐在平台上,从一个很大的杯子里喝着黑咖啡。
“罗伯特!”她跳起身来,“你上哪儿去了?我害怕死了!”
“我给你留了张字条。”
“但我还是害怕——醒来后,床上你的位置空了。那张字条我没能当即看到。你上哪儿去了?”
“闭上眼睛。”
她顺从地照办了。
我从盒子里拿出戒指。
“把你的左手给我。”
她依言而行。我把戒指戴到她的一只手指上。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
她睁开眼,盯着戒指,它的钻石五彩缤纷地闪烁。
她低语道:“罗伯特……”
我说:“真是疯了,我知道。我还是有妇之夫,却送给你结婚戒指。但这也不是发疯,因为你是我要娶的那个女人,你是我的妻子。”
“而你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