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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人们畏惧时,如果指望能救命的人达不到自己的期望,本来也就会因为失望而变得特别易怒。大臣们之所以能这么清楚地理解陛下的情绪变化,是因为他们自己心底也同样怕得要死!
尽管征伐黑旗军的军队统帅者是普洛汉将军,不过身为拉夏的国王和大臣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路瑟安被攻破,听说黑旗军对平民的政策很温和,拉夏的平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他们这些大臣的命运,大概不会比罗德尼亚特五世好到哪里去。
因此,如果可以,大臣们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想出救命的办法。只是慌乱之下,大家的脑中差不多都是一团乱麻,一时都想不到什么头绪。
罗德尼亚特王见自己问了半天,下边仍是一片寂静无声,火气更是翻涌上来。想起都是因为普洛汉将军的无能,情况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他转向终於停止了争吵的武将那边,将目光放在普洛汉的长子身上。
“索林姆男爵啊!此次你父普洛汉将军败於黑旗军,你难道不想代你父讨还这个耻辱吗?”
国王耐着性子,试图撩起索林姆男爵代父复仇的血性激励他自动请缨。不过索林姆还是僵着肩膀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勇气的影子。
贵族家庭中的亲情比寻常家庭不可靠多了,索林姆男爵也只有在借用父亲的势力往上爬升时,会由衷地讚歎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讨还耻辱什么的,那是等实力强过别人的时候才能去做的奢侈之事,在那之前当然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因而索林姆男爵只是以恭谨而无奈的语调推托。
“陛下,索林姆当然也想亲手砍下黑旗军人的头颅,只是……我父在与黑旗军的作战中失踪,生死未卜。父亲大人是家中的支柱,知道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家中上下都十分担心,母亲忧思过度,已经卧床不起。索林姆身为家中长子,现下正是家中最需要我的时候,实在无法……”
说了半天,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办法解决这糟糕的局势就是了!想到这屁股底下的王座恐怕很快就坐不住,甚至连脖颈上的脑袋都难保,国王的脾气终於失控。
他内心的惊惶和恐惧,全都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出来。
“好吧好吧,真是太精彩了!”罗德尼亚特五世重重捶着桌子,站起身怒吼。
“看看你们!看看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的各位大臣王公们!平日用财富、权势、地位和荣耀把你们高高供起,可在关键的时候,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别以为等黑旗军打进城来时,你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索林姆男爵一时被国王的咆哮声震住了,有些哆嗦着胡乱进言道:“万、万一,路瑟安要守不住,陛下也可以暂时……暂时迁都,待蓄积……”
还没说完便又招来国王一阵更猛烈的炮轰。
“没脑子吗!?我们拉夏又不是像凯曼、塔思克斯那样的大国,有地方可以回旋。如果守不住路瑟安,我国的军力便等於已经被黑旗军彻底摧毁了,还能去哪里找重整旗鼓的力量!?要么就闭上眼睛等死,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挡住圣剑士他们的怒火……”
说到后头,怒斥声忽然变得缓慢下来,直至收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罗德尼亚特王侧眼盯着下头的索林姆男爵,本已混杂着惶恐、惊悸、挫败和愤怒的面孔,再添上一抹毫无暖意的笑容,本来尚称得上尊贵的容貌被扭曲得狰狞似鬼。
“队长,已经查到目标就在前方三里处的小树林中休息。”夏恩快马奔驰而来,向队长报告道。
比尔微微颔首,冷然喝道:“那么,出发吧!”正欲策马扬鞭,他留意到自己的副官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缓下动作露出疑问之色。
“……”夏恩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可是,”夏恩尽力在队长凌厉冰寒的目光下坚持住勇气,道:“我们不是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抓住普洛汉将军了吗……”
“按我的命令行动就是了。”话还没说完,比尔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随即便当先疾驰而出,显然在此事上不愿留给别人任何商讨的余地。
夏恩无奈,只得向后面的人打出手势,带领其他数百骑战士追赶上去。不过,这次他面上却少了往常执行命令时的坚定果决之色,而颇有些抑郁不宁。
“夏恩副队长。”
马蹄声中,听到低低的唤声,夏恩转头见队中的一个战士法尔达赶了上来与自己并辔而行。他压低了声音向夏恩道:“队长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还是……”夏恩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我连说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他撇下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队长实在太执拗了,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法尔达和夏恩抬头望向冲在队伍前头,不见半分停顿犹豫的队长。
那算不得伟岸高壮的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刀锋般不可遏抑的锐利气势。
这样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劝谏?无法想像!两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丧气地摇头。
前头的比尔对后头下属间的小小对话也不是全无察觉。就算听不清楚,其实也能大致猜出他们谈话的大概内容,但他却没有显出半分动摇。
就算这趟复仇之旅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也不会改变想法!
“将军,请用餐。”
随便包了块毯子,坐在肮髒的地上靠着冷硬的树干,就着不舒服的姿势倦极入眠的普洛汉听到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一个身着残破肮髒骑士服的拉夏士兵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自己面前的地上。
他的眼中红丝密佈,深陷的眼眶下是一片浓重的青黑色,满面颊胡乱冒出的鬍胡茬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
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整个人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卡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令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下盆子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官阶远高於他的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都放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嚥,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噁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淒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算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趁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更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於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侵略者一下子沦落成为任人鱼肉的弱国。
黑旗军的报复,更令拉夏立刻面临了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
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自己就算已是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採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多少需要的东西,这些天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挟带太多粮食。随身的乾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和着剩下的一点乾粮煮成的麵糊勉强充铮!
生活水准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有希望的出路。
曾经高高在上,站立於王国中大多数人之上的位置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作为毫无前途的流寇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是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而他们现在已是普洛汉最后的倚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下来。
含入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滋味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