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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扬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朝周围看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蓝灰色的身影。他们大多两三个人一伙,有的趴在完好的平房房顶上,有的猫在被炸得半塌的二层楼断壁后面。
“大伙儿身边都备了不少手榴弹,都是在附近捡的。你们带来的这些也正好用得上。”
上尉军官接着又指了指那辆给扔在路上的银灰色私家小汽车:
“我叫弟兄们在那小车的车座子下面,塞了两捆手榴弹,拉火环连在一根挺细的棕绳上面。”上尉军官颇有些自得地指了指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
“绳子从车门的缝子里穿出来,一直伸到路边……看见那扇门了吗?门后面躲着个弟兄。等会一听我这打响,他就拉绳子……”
萧剑扬他们沿着上尉军官手比划的方向,看见了那扇破旧的门板。从门板到小汽车之间,扔着不少烂布、破衣裳。萧剑扬估摸着,这些破烂是用来遮蔽住那条细棕绳的。
“没想到,这位马营附瞧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倒挺精!”萧剑扬在心里嘿嘿笑了笑。
“我刚才给弟兄们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跟你们几个刚过来的再说一遍,等打起来的时候,听我的命令动手。第一个手榴弹我先扔,然后大伙儿一起砸那帮狗日的。”
最后,他单独冲萧剑扬下了命令:
“既然说你枪法好,那你就等我的手榴弹扔了之后,捡鬼子要紧的目标打,什么军官啦、机枪手啦,自己瞧准了办。”
萧剑扬等他说完,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声地提出了个不同意见:
“马营附,您的手榴弹一响,日本人马上就开始躲了,那我事先选好的目标就不好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瞅着上尉军官的反应:
“能不能您到时候先给我下个令,让我先打掉一个。等我的枪响,您再扔手榴弹。”
粗壮的上尉又露出他那只剩一半的门牙,闷声闷气地笑了:
“呵,瞧不出你心思还挺细。好,就按你说的!”
他很爽气地挥了挥大手:
“到时候我往你脚边扔一小块瓦片。你听到这动静,就开火。等你打响了我再扔手榴弹。”
等上尉军官布置完了,麻子脸中士凑过来提了个小请求:
“能不能让我手里的家伙过下瘾?”
他拍了拍手里的“花机关”,又补充了一句:
“刚捡没多久,还没见过红呢。”
上尉军官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
“我说了,不要恋战!你是不是嫌子弹多得烧手啊?以后还愁没得打?”
麻子脸中士失望地吸了吸鼻子。他转过身子,猫腰到楼板的另一边,朝几个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挺开心地小声把萧剑扬招呼过去:
“瞧那儿!“
萧剑扬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了一块白布在浅蓝色的半空中飘动着。由于距离不是很远,阳光又明亮,可以看见白布上面有红色的斑块,还有黑色的大“×”。
他想起来了,那就是不久前给挂在三层楼楼顶旗杆上的日本膏药旗。
正瞧着,突然萧剑扬发现,那块脏白布猛地朝上方跃动了一下,随后朝一边坠落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旋涡,迅速地把它吞没了。
紧接着,耳朵听到了从那三层楼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剧烈而沉闷。
麻子脸中士乐得鼻子尖儿像晒透了的红辣椒:
“哈哈,小鬼子收到礼了!”
壮得像头熊的上尉军官扭过他那结实的后脊梁,冲着麻子脸轻轻呼喝了一声:
“小点声!”
萧剑扬想起一桩事儿,于是有点担心地小声问麻子脸中士:
“如果鬼子不走这条道,那咱们在这儿埋伏着不就瞎忙了吗?”
麻子脸中士不慌不忙地宽慰他:
第五章 以血洗血第五章 以血洗血(4)
“鬼子进城后肯定要分几路走,不可能只捡一条道走。”
麻子脸冲北比划了一下:
“他们要往城中心去,起码要有一路走咱们眼皮子下面的这条道。”
(三)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过了中午。
萧剑扬趴在伏击阵地上,感到很不习惯。
这是萧剑扬平生头一回在城市里作战,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疏远。从前在野外打仗,每当他把身子趴在野地上准备瞄准、射击的时候,透过战场上的硝烟,他的鼻子总是能闻到田野里泥土那咸津津的潮湿气息,还有野草草根那略带酸涩的香气。
而他的眼睛,总能望见原野尽头那舒展起伏的优美曲线……这一切,都带给他一种舒心的充实感。
而眼下,趴在这给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楼板上,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东西烧焦后发出的刺鼻的怪味——木头、油毛毡、布匹、皮革……
眼睛望出去,是密密匝匝的黑灰色屋顶,杂乱无章的残垣断壁,像条死蛇一样毫无生气的马路……
就在这时,一个蓝灰色的人影,沿着萧剑扬他们脚下的这条马路,从南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营附!来了!”来人跑到这座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下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喊着:
“前面几个尖兵,后面两辆铁王八,再后面是步兵……”
萧剑扬估摸着,这位弟兄应该是马营附派到前面去的游动哨。
上尉营附挥手让来人赶紧找地方隐蔽。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两名弟兄:
“捆手榴弹!铁王八归你们了。”
两名弟兄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手榴弹。其中一个人抬了抬头朝周围的弟兄扫了一眼。萧剑扬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紧张和绝望。
上尉军官又转过身,冲着麻子脸中士下了令:
“这下子你手上那家伙有活干了。鬼子尖兵交给你了,先把他们放过去,从后面打!”
麻子脸中士麻利地整了整“花机关”的皮带,出发了。
萧剑扬也抓紧时间给自己挑了一个隐蔽的射击阵位——二楼楼板上一堆破砖烂瓦的后面。为了防止暴露目标,他把脑袋上的钢盔也摘了下来,轻轻摆在身后。
很快的,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和巨大的金属摩擦、撞击声,沿着下面的马路从南边传了过来。这声音萧剑扬并不陌生——日本人铁甲王八壳发出的动静。
以前,他都是在野外听见这声音。如今在这城市的街道中,这种声音像被喇叭筒放大了一样,更显得刺耳。
萧剑扬皱了皱眉,暂时把视线从中正步枪的照门、准星上挪开,朝身边的人瞧了瞧。
他看到,上尉军官把自己那粗壮的身子伏在一个残存的窗子口后面。这窗子的窗框、窗棂子都给炸飞了,只剩下一个大概的模样。
两颗木柄手榴弹被攥在上尉军官那黑黢黢的大手里。手榴弹的弹体跟他手掌的大小有点不成比例,像是两根油条被捏在一个贪吃的家伙手里。
萧剑扬把目光又收了回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集中注意力观察马路上的情况。
土黄色的人影,终于在马路的那一头出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日本人的尖兵。他们分成两排,一前一后,每排三个人。在他们手里,细长的三八大盖加上枪头的刺刀,从远处瞧过去,像是六根长矛。
第一排中间那个日本兵的步枪头上,还挑着一面小膏药旗。
在他们身后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行驶着两辆土黄色的铁壳战车。
战车后面,是日本人的步兵队列。他们一左一右排成两路纵队,分别贴着马路的两侧前进。队伍像两条细长的黄鳝,延伸出去很远,看不清究竟是多少人数。
萧剑扬注意到一个情况:
开在前面的第一辆日本战车,它炮塔上的盖子掀开着。一个戴着圆帽子的日本战车兵,把半个身子探在炮塔外面。
日本人手里端着三八步枪,身后背着背包,沿着马路两侧向前行进。他们的步子显得挺疲乏,有几个看着比较瘦的,边走身子还边打晃。
“这帮家伙也不是铁打的。”萧剑扬一边观察着一边在心里想,“在南京城下打了这么多日子,也累得不成了。”
【南京城陷落之后,留在城里的路透社记者史密斯先生记述了日军进城时的情形:“……12月13日,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在城南看到第一批日本的巡逻队。日本巡逻兵6至12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在主要大街上探路……13日下午,日本坦克开进了城,日本的先遣队在坦克掩护下进了城。日军部队给人一个疲惫不堪的印象。】
铁壳子战车的履带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碾过。战车上那家伙脸上满是油污,从咧开的嘴里露出的半排牙齿,倒显得很是白亮。他那黑色战车帽子下面的眉宇间,洋溢着疲惫而又骄傲的表情。
这家伙脸上的骄横劲儿,触动了萧剑扬。他打算自个儿的头一发子弹,先“犒劳”这小子。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日本人的队列在马路上无声地行进着。走在前头的六个尖兵已经从萧剑扬他们隐蔽的二层楼废墟前经过了。
萧剑扬一面瞄准战车炮塔外头的那个家伙,一面抽出部分精神,等候上尉军官下令的暗号。
终于,他听到自己身边的瓦砾堆发出一声轻微的“哗啦”——一块小瓦片从上尉军官的手里飞了过来。
非常迅速地,萧剑扬最后校正了一下准星和照门连线的指向,然后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由于距离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