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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这里讲的,都是有关“京派”的话;这些话,连同“京派”这个名目,归根到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作家的作品。假如以沈从文接办《大公报·文艺》为上限,以抗战爆发,《文学杂志》休刊为下限,短短四年间,周作人的《夜读抄》(一九三四)、沈从文的《边城》(一九三四)、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一九三六)、李健吾的《咀华集》(一九三六)、曹禺的《日出》(一九三六)和何其芳的《画梦录》(一九三六)等,洵为经典之作。
责任编辑 宁 肯
“年轻的蜂王”
张锐锋
一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个性,这些个性体现在其生活的各个方面。一个民族擅长的某些东西,对于另一个民族来说,可能就呈现出很大难度。无论是从科学技术,还是文学艺术的方向上考察,文化的差异性无处不在。西方著名科学史学家李约瑟在其巨著《中国科技史》中,就曾用英语的26个字母排序,列举出从中国传入西方的26项发明创造和从西方传入中国的26项发明创造。而且,他指出,一些事物的发明可能是命定的,比如中国的发明序列中从来没有产生过螺旋。这意味着,每一个民族可能先天地具有某些发现、发明、创造方面的专利权。
从文学史的角度看问题,也会发现同样的差异。西方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之间的界限,一眼可见。中国著名历史学家钱穆,就针对中国文学史上没有出现史诗以及戏剧和小说出现较晚的事实,从历史文化的形成过程及其原因方面给予解释。在他看来,希腊悲剧兴起之时,正是孔子从卫国返回鲁国的时候。那时,希腊文明基本上以雅典一城为中心,文学家的戏剧能够在感召公众方面迅速发挥作用,具有很大的空间传播力量。在这样的人群密集中心,游荡于民间的行吟诗人也能够更好地传诵史诗,传扬几经演变的、文学化了的民族历史。这就是希腊文学早期戏剧与史诗发达的缘由。
但在中国,则地域辽阔,“临淄剧情不习熟于成阳,鄢郢衣冠不见赏于邯郸”,所以,中国文学的才思和用心不在戏剧和史诗方面,而更重于传之久远、依托时间的文学作品。何况中华民族很早就关注自身历史,历史与文学很早就分家,诗歌的功能就不必叠床架屋地表达其所不擅长的内容。这样,从文学个性上说,西方文学因其面对密集的人群倾诉,更倾向于对人的命运的充满悲悯情怀,“在东方则常为外围之磅礴”,与其他各个文明不同,“中国文化在大地面上发展成熟。在一个绝大的地面上,散布着稀落的农村,又分别环绕着一个一个的城圈,那即当时之所谓国与都与邑,又净是经济不很繁荣,人口不很稠密的。国与国都与都之间,一样是稀落的,散布的。”所以,中国文学最早可资借助的资源,只有以各地方言俗语形成的歌谣和传说。它们在雅化的过程中,添加了掌握文字的上层贵族和士君子们的政治理想,“即如十五国风与《楚辞》,显然都不是与政治绝缘的”。
也就是说,不能将这种民族差异仅仅理解为文化性格的差异,而是,不论从哪一个方向上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先天缺陷。中国文学中,一开始就很少关注大自然奥秘的文学作品,更多的是见物咏心,或者用大自然中的一些现象来作譬喻,以论证和暗示对现实生活、政治理想、道德情感和人生命运的种种领悟。尽管在公元四世纪,墨家弟子就发现了一些自然界存在的现象,比如说针孔成像和光影关系,并进行了一些卓有成效的物理实验,以验证自己对自然界真理的某些猜测,但其源流并未得到很好的接续,更没有将其纳入文学创作的视野。似乎中国文学家们不屑于将对自然的观察作为自己创作的依据和材料,也或许他们觉得,自然从来只是被利用、被借助的资料,不是被观察、被认识的对象,当然,人也缺乏这种观察和认识能力。要么,许多自然现象可能更多地被视为人事变化的镜像,源远流长的占卜术试图通过某种神秘的人与天的对话,窥破其中的秘密。要么,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姿态,已经成为我们对自然的一种置身物外、飘逸超然的姿态。
中国文学从来都是更多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神秘的命运,面对进取或隐退的个人心境和激情,面对国家、集体的现实前途和政治关怀。我们的文学很少从自然界种种神奇的迹象中寻找灵感,也不想付出巨大的耐心观察其中精美的秩序。这种轻物质重精神的传统,可能是我们近代以来科学技术落后的原因之一,这一被称为“李约瑟难题”的历史现象,至少可以找到一个近似的解——在中华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当物质探索和精神探索相重合的时候,物质探索就具有了强大的动力支撑,当它脱离精神探索的基础之后,它就失去了依托。胡适曾在《东西文化之比较》一文中指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可说是他们适应环境胜利的总和。适应环境之成败,要看他们发明器具的智力如何。文化之进步就基于器具之进步。”“近二百年来西方之进步远胜于东方,其原因就是西方能发明新的工具,增加工作的能力,以战胜自然。”不论这一论点正确与否,但中国近代的历史事实基本上就是这样显现排列的。
西方文学与西方科学总是比肩而立,它们仿佛存在着不可分离的血肉联系。科学家们总是愿意将自己的数学公式放置在一个诗意的想象中,他们更倾向于认为科学和文学具有共同的美学顶点——没有美学价值的科学发明不论其如何正确,都不值得追求,因为它从枯燥的起点上。已经丧失了人性追求中最可贵的部分。文学家从来不忌讳科学的入侵,他们从未将文学视为一个只面对自己的独立家园。他们甚至渴望异端的叩门声,渴望建造一个具有物质世界参与的、具有彼此相融或者冲突的文学审美系统,这样,一个更加富有激情和更加丰富多彩的文学梦想,就可以在一个崭新的层面上以更加复杂的形式展开。
为此,一些西方作家做了大量的文学之外的工作,他们不惜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从事对他物的观察活动。他们不认为那些存在于自己周围的事物与自己无关,他们甚至认为上帝对万物的创造和对人的创造同等重要,也同样设计精美、周全。或者,造物主的用意乃是以万物来编制自己的某种不朽计划,人类必须用种种方式来领悟和破译每一样事物的意义,文学创作也不能例外。既然我们对一个完美的计划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顺遂造物主的意愿。我们存在的价值就变得可疑。我们不能被动地等待召唤,也没有被赋予盲目行动的特权,既然我们已经是一个世界庞大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就需要理解同一个系统中其他构件的秘密以及它们与我们之间的关联性。
二
在欧洲,梅特林克就是一位将自己和世界自觉地联系在一起的作家。他以自己的文学创作令人信服地证实了一个文学家试图了解自然、理解自然,同时也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和理解自身的决心和勇气。他所采用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可能与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作家完全不同,因为他站立的角度和姿态,乃是依托于另一条地平线,他所显现的才智,同样是建基于另一种传统。欧洲最著名的诗人里尔克曾经在1900年11月13日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在31年之后才发表。前一天晚上,他观赏了梅特林克的剧作《庭塔吉勒之死》。他用诗人特有的抒情语言谈到自己的印象:“我们从梦幻那里得知,情感是宏大而宽敞的。”他接着说:“在梦中,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幕当中,同一种感情像天空一样展开,时而布满云朵,时而清澈透亮,笼罩在每个事件之上,即使它们在这氛围中可能还会茫然无措。”
诗人的赞誉并不能为我们留下更多的东西,因为。一种感受是能以通过解析的方法清晰地传递其复杂信息的。我们实际上只有经由阅读的路径才能获得自己的感受。戏剧可能会营造特有的气氛和表演本身来感染观众,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的才华和能力最终体现在他的文学作品中,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透过文字的缝隙来窥探其思想及情感的光芒。从梅特林克的散文中,我们更易于看出梅特林克藏在内心里的面孔。他在《蜜蜂的生活》中,对人类之外的另一种生物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于是,梅特林克在“蜂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怀着某种虔诚和敬畏,向这些玻璃后面的小动物们小心谨慎地窥探。按照一位法国诗人的说法.这是一些“长着金黄头发的小蜜蜂”,它们拥有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嗡嗡响着、翅膀像火焰一样扇动的蜂房”,一旦被打开,就会露出上帝珍放于密匣中的智慧藏品。
梅特林克为我们举例说明,富裕而安宁的欧洲是一个具有观察和细心研究传统的宝地,许多作家、科学家对观察他物世界的兴致始终不减。从法国的达当、博内、贝特朗到英语国家的兰格斯特罗特、库克以及德语国家的杰尔措恩……他们写过一本又一本关于蜜蜂的研究手册。事实上,这些事情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就开始了。甚至。哲学家阿里斯托马科斯曾经用整整58年的时间来观察蜜蜂,为此,他一直隐居在孤独的荒原上。梅特林克从他的前辈们那里找到了写作的灵感,依然将小小的动物作为自己的观察和研究对象,并用自己的独特的表达方式将其表达出来。
正因如此,一些养蜂场的印象是这样深地铭刻在记忆中:“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件,在属于泽兰省管辖的弗兰德的一个普通村庄。弗兰德整洁而优美,泽兰这荷兰的反射镜集中了对于鲜艳色彩的喜爱,以它的旖旎风光令人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