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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来了?”我问。
“是的。”绘里回答。
“为什么?”
“现在正好是春假,我来大学参观环境。”
“在这时期?”
绘里没有回答,仿佛在确定什么似的,却又不像是对这个出生成长的家有所怀念,她不断地四处打量。接着盯着父亲正在制作的市委员会月刊和各种卷宗看了大约十秒,然后注视着堆积如山的少女漫画,以及我正在剥丝的豌豆。
“砰”的一声,绘里把旅行袋丢在地板上,然后走向厨房,拿出果汁和杯子,在我的面前坐下。她大剌剌地将果汁倒进杯子里,咕噜咕噜地灌进喉咙。她伸直喉咙,皮肤底下的青筋暴露,一切动作都非常粗鲁,看来好像正在生气。
绘里与我不同,她有一张亮丽的脸孔,眼睛是漂亮的双眼皮,嘴唇丰满,又大又性感,因此表面上看起来很容易被误会是敢秀爱玩的女孩,可是事实上,她却比我更乖巧、更沉默。
不久之前,她还从未与男孩子交往,也不擅于和陌生人交谈,心里想的事情也不大会表达想法;所以即使遇到不高兴的事,也只是默默不说话,可是,她一旦到达忍耐的界限,就会突然发飙,那种感觉恰似已经淤积到一定程度的水,会忽然溃堤溢出一样。
她敲打似地把杯子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佐贺的家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虽然一定必须有人回应这句话,但是,那个人不大可能是父亲,因为他还困惑于小女儿的突然出现,手上则拿着未完成的月刊,在原地发愣。
我不得已地问:“不一样?怎么回事?”
“我没有想到这里会是如此悠闲的生活。爸爸和姊姊根本就不了解!”看样子,绘里好像已经溃堤了。她怒叫出声,几乎是以企图把人大卸八块的姿态,开始批判父亲。而父亲只是默默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任凭十七岁的小女儿大骂。
不久,她的怒火延烧到我身上:“姊姊也是一样!你应该完全没有想过我和妈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待在佐贺吧?”
我回答说:“有呀!”
“那么,为何连一通电话也没打?”
我只能沉默了。
其实我并不想确认佐贺那边的情形,所以自从父亲回来这里以后,我没有打过一通电话,似乎已经忘记在佐贺的家。绘里的话没错,我和父亲一起过着悠闲的日子。
客厅的角落堆着父亲读完的少女漫画和我正在阅读的《德川家康》,这是生活悠闲的象征。
“如果担心,至少会打通电话吧?”
“也对。”
“我也有烦恼的事情呢!我都已经高三了,正面临究竟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或者进入社会的阶段。每个月有模拟考,考试的成绩也起起伏伏的,我真的很希望有谁可以求援!可是,妈妈说她没有心情,有时她会突然痛哭出声。姊姊也没打电话回来,爸爸又不在……我本来以为爸爸和姊姊同样有各自的苦恼,所以即使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可是,你们看,这个家的气氛……你们为什么可以过得如此悠闲?我和妈妈每天面对面,却一句话也没说地吃饭,那种难堪,你们应该完全无法体会吧!”绘里一口气说完后,再次倒满果汁,咕噜咕噜地喝下。
我们没有回答,因为,一切都如她所说的。
留在家里的两人远比离家出走的父亲痛苦多了!父亲在我这边的生活是梦幻般地逃避生活;佐贺的家才是正常生活,而母亲和绘里就是被封闭在那样的正常生活里。我和父亲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所以我绝对是一个失职的姊姊,而父亲则是一个失职的父亲。
“我很累,要上去睡一下了。”绘里说着,爬上二楼,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踩在楼梯阶上的脚步声都充满着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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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子是在下午打电话来。从窗外射人的西斜阳光照在放在床上的行动电话上,行动电话的绿色灯光闪动着。等我回过神来,顿觉一直停留的冬天似乎终于要过去了,因为不久前的此时,天色都已经很暗了……我一面想着,拿起行动电话,贵子的声音立刻传人耳中。
“刚刚与伊泽他们碰面,他们说几位高中时的老同学准备一起去喝酒,要我召集女同学,你要参加吗?”
高中毕业后,我持续保持频繁连系的只有贵子,其他同学不是搬家,就是住得很远。感觉上好像只有贵子一个人没离开过。
“伊泽是谁?”
“奈绪子,你还是很健忘。”贵子笑了:“高二时与我们同班,五官轮廓很深的……”
“啊,我记起来啦,是绳文?”
“没错。就是他。”贵子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的确,那个男孩的五官轮廓非常深,不记得是谁说过他很酷似历史教科书中的绳文人,所以就得到这项绰号。
“伊泽好吗?”
“很好。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见到的时候有点惊讶,因为他变成非常英俊潇洒,头发留得很长,和他深邃的五官轮廓非常搭配。记得吗?他的头发相当鬈。”
“真的?”
“奈绪子,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反正,绝对没错。只不过,他头发一留长,感觉似乎没有那么鬈了,却让人觉得他像个游手好闲的人物……高中一毕业,不止女孩子会改变,男孩子同样也会变。”
“难道你欣赏他?”
“这可难说。”贵子的声音中断,只略微听到鼻涕声。不久,便说:“只能说遗憾了。”
“你确定?”
“嗯,因为住得有点远。你现在能够出来吗?”
我是不太起劲。但是,一方面对绘里的话感到沮丧。想要转换一下心境。所以决定出门。
出门前,我试着敲绘里的房门,却没有回应,或许是睡着了。
到达集合地点的车站前,大约有十五个人。贵子看到我,连忙过来打招呼。进入人群后,我立刻后悔自己不该前来。男生倒是还无所谓,可是女生当中,几乎没有与我曾经交情不错的人。
有几个女孩看着我,开始低声对着身旁的人说话,直接过来向我打招呼的只有少数几个。
可是,事到如今,我又不能转身离开。我在心里犹豫着该跟贵子直说吗?却一边随着大家往居酒屋移动。一面走一面闭上眼睛,周遭的声音忽然可以清楚听见,男孩子向女孩子搭讪、有人快步前行、有电车来了、有电车去了、小女孩叫着妈妈、距离很远的地方有人正在弹吉他……我脑海中浮现琴弦颤动的影像。
穿着宽松的裙子走路,我经常都会觉得不安。当摇曳的裙摆碰到膝盖时,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磨擦的感触总让我感到寂寞。或许是因为,希望任何无法告诉他人的事情,都能够被一层薄薄的布遮住吧!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某本书上读过一则故事。在法国,有位伯爵夫人与情夫幽会时,差点被丈夫撞见,伯爵夫人让情夫躲在自己的裙子里,若无其事地与伯爵谈话,安然度过危机。
裙子里面连人都可以藏匿!但是,我能够藏匿像那样同等大小的东西吗?
平日客人就很多的居酒屋内还是一样拥挤,所以我们虽然好不容易聚集一起,还是得分成两个包厢,而且这两个包厢并非相连,距离还相当远。我和贵子所坐的包厢坐了六个人,只有我和贵子是女孩子。
毕业迄今才经过两年,但是每个人都出乎意料地成熟,我必须努力搜寻大家高中时所留下的影像。我是否也与大家一样,有所改变吗?我自己一方面很希望有所改变,另一方面又盼望没有改变。
“本山同学,真的好久不见了。”坐在对面的伊泽客气地笑道。
也许因为鬈发和深邃的五官轮廓,让人感觉他确实很像游手好闲的人,不过笑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木讷。
“没错,伊泽。你变了很多呢!”
“只不过头发留得稍微长了些。大家都说同样的话,让我不禁想,我真的改变那么多?”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街头浪子。”
“那很糟糕哩!”伊泽喃喃说着,但是神情似乎高兴。
我们的座位靠墙,墙壁看起来好像是水泥砌成的,可是事实上却有着漂亮的木纹,尽管感觉粗糙,伸手一摸,却像真正的木头那样凹凸不平,手指表面的粗糙感觉久久不消失。
目前就读建筑系的伊泽告诉我:“那是真实的木纹。”
“怎么把木纹留在上面呢?”
“通常是用光滑的木板做出外框再灌入水泥。可是这个应该是用真正的木头做外框,所以等到水泥硬了以后拆下木头,就留下木纹了。”
“可以这么做?”
我很佩服必须如此花费精神的制作。我继续抚摸着木纹的痕迹,并用手指摸着蜿蜒扩展的线条。木头通常是用过就丢弃之物,但却可以利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痕迹留存下来。
各自说明近况之后,开始聊及不在场的人的情况。有人已经结婚;有人去了美国或西班牙,昔日在同一间教室并肩而坐的我们,脚印正逐渐朝不同的地方扩张。想要看的不再是黑板,而是完全不一样的事物。虽然有各种话题出现,就是没有提到加地。一定是顾虑到我在场吧?如果我没有前来,大家绝对会谈及加地。想要上洗手间的我,在经过在另一包厢喝酒的同学身旁时,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走道和包厢之间有很高的屏风,虽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景,我却听见提到“加地”的名字。
“关于加地嘛……”是吉田的声音。“他死了。”
“不错,出车祸。我在电视上看到,吓一跳呢!”
里面的所有人都像是鹦鹉一样,反覆地说着:“太惊讶了”、“吓一大跳”。
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是我却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地呆立在屏风后面,双腿动弹不得。
“死在一起的女生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吗?也就是所谓的婚前蜜月?”
“我听说他当时还是与本山交往呢!”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