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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开创了“文革”暗夜之最。
一夜之间,王月娥没了妹妹;司机陈长勤,死了未婚妻。这么重大的消息,是没有办法 保密的——特别是来农场要人的事情,使我们感到人人自危。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再一次发 生,农场各队都传达了万一红卫兵来农场要人,不许与他们发生冲突。但是三畲庄没有解禁 的老右中,已经丧失了耐心的人,说自己已然活到头了,来了就打,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 个赚一个。王月娥还是个家属,不过是成份不好,若老右被要出去,就更没有活路可寻了。
在半个月后的一次休息回家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母亲。她连连表示感谢上苍,因为 与那些冤死鬼相比,我们这个家虽然散落为三,但是每个人都还全须全尾地活着。在旁边听 到我和母亲对话的儿子,吓得面色如土。他年纪只有10岁,按正常的情况推论,他正是每 天与小伙伴嬉戏的年纪;但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他也开始关心这个家庭的安危了(这是不 应有的早熟)。他说:“爸,前两天街道来人了,说我们不能再住这个院子和这三问大房子了。您看,早晚我 们是要搬家的;与其等着让人家轰走,还不如自个儿提出来,搬到能住下奶奶和我的地方 去。”
我母亲有些恋旧——因为我们已然住在这儿十多年了,邻居中除个别一半户之外,可以 说都是一棵秧子上的苦瓜。院子里的邻居不愿意我家搬走——因为我们一走,不知道进来一 个什么户。根据阶级斗争的学问,来的肯定是一户无产阶级;那么全院会因此而失去和谐, 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那日子也不好过。
我有限度地支持了儿子的意见:“妈,能重新上了户口,说明您在这儿没有民怨,全是 受了我和您儿媳的牵连。主动提出换一间小房,虽然能落一个态度好,到了这个份上,态度 已经不是什么护身符咒了。小众提的全对,但是当前最好是老老实实听喝,让走就走,上哪 儿都行;表态表的不是地方,还会惹起别的麻烦。”
我母亲同意我的意见,她说她时刻做好搬家的准备。
儿子又说:“爸,现在我常在屋里猫着,一上街就有孩子喊我‘反革命崽子’,‘地主 崽子’… ”孩子两眼含着委屈的泪水。
“别惹他们,只当他们是在骂别人。”
孩子还想说什么,我说:“你想想,你要是在那个大辛庄的话,你和奶奶都被勒死 了。”孩子被吓坏了,这之后,他夜里常做恶梦。母亲告诉我,她有时被孙儿的喊叫声惊 醒,不得不把孙儿的手,拉进自己的被窝,告诉他奶奶在他身旁,让他安心睡觉——每逢这 时,一老一小便谁也不能入睡了。母亲为哄他入睡,有时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小时候哄我入睡 的儿歌:
狼来了虎来了马猴背着鼓来了狼抱柴虎烧火马猴锅里煮饽饽
我一直后悔,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谈起那百十口人的冤魂归西的事情,因为这对孩子的 刺激太深了;但在它的负面价值中,也有积极的因素——那就是使他从小学会了忍耐,以应 付那个年代的一切恶行。
不久,换房搬家的命令下来了——我没有到大周周未,不能回去帮他们搬家,是街坊的 几个同命运的孩子,帮着一老一小,把家搬过去的。待我再一次公休,已然不用再去原来的 院子了——这一老一小,搬进了南吉祥胡同十七号一个大杂院里的一间10平米的小屋。那 是一间低矮、一年四季也见不到阳光的房子。前面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青砖楼,原本为著名京 剧演员杜近芳的家宅。“文革”开始以后,其家受到了冲击,不知被撵到了什么地方栖身去 了。我家的那间小屋,昔日住着杜近芳的保姆——自从杜近芳(其先生家姓吴)一家搬走, 派出所搬了进来以后,在青楼与大杂院之间,砌了一面高墙,以示楚河汉界。由于地下水道 不通,到了冬季,那一排低矮的房屋之前,成了一个冰砣堆成的滑冰场。母亲又是两只小 脚,曾经被滑倒过几次;不过这对于经历过“文革”洗礼的母亲来说,构不成活不下去的问 题。
当时,张守仁(《十月》杂志副主编)住在十七号的对面,曾看见我母亲每天在吉祥胡 同扫街;孙儿怕奶奶累着,有时争抢着奶奶手里的那把扫帚,替奶奶赎罪。由于街坊都是陌 生人,一老一小的生存状态,不如在原来的地方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但是意想不到的是,尽 管儿子从众像只怕猫的小耗子,还是无法逃脱各种欺辱——住在张守仁院子里一个颜姓家中 的大小伙子,有一天,没有任何原因,在小巷里打了从众一个耳光。
因此,尽管我没有承受陈野的皮肉之苦,但对中国社会在那段暗夜的理解,也称得上入 木三分。昔日,我读过美国记者写的一部名叫《第三帝国的兴亡》的书,似从其中找到了潜 伏在人类灵魂中的弱点——他们极易被一种类似于神示的东西煽情,而一旦这种心绪涌动起 来,人性中的恶就会首先扼杀善良——先扼杀掉自己的,然后再扼杀别人的——最后变得一 发而不可收,此时的人,会在不可知的本能驱使下,返祖回归成为非人的某种动物。
如那位姑娘站在老妇身上跳舞;那个监管人员让陈野跑骆驼刺;大辛庄的一百多口人集 体死亡……在这种时代黑潮的冲击下,我们在团河的同类,不仅梦碎“桃花源”——而且无 资格再在皇城脚下驻足,因为“水晶城”郊,是容不得沙尘的。所以我们一行——无论是解 禁的还是未解禁的同类,都于1968年11月8日从黄村上了火车,重新回到老巢茶淀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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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重返老巢后的沉郁岁月
火车上已全无来团河时的情致,自不必多说。更使同类们心悸的,这支回巢的鸦群中, 除去少了去新疆的部分老右之外,还少了几个昔日同窗。其中的“林妹妹”郑光弟,因绝望 自投了什刹海,这在前文中已经提及,我发现,同类中还少了一位来自老北洋大学的学子韩 大钧。
我之所以对他的不在格外敏感,因为他是北师的物理老师——我离校时他正进校,头一 年的返校节时,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后来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自然是不会忘却的。他与 我同时解禁,没有去新疆,又没有自绝于人民——这位总是戴着一副眼镜的老师,到哪儿去 了呢,经同类告知,才知道他已于“文革”初期,就被当作不安定分子之一,押迭回茶淀来 了——比我们早回老巢近两年。
在我的记忆中,韩大钧是个非常乐观的人。在三畲庄的时候,他与我虽然不在一个小 队,但却只有一墙之隔。他嗓门洪亮,笑起来其声可以震响人的耳鼓,我无论如何也难将 “不安定分子”的概念与他联系在一起。据我所知,他在解放前就是个爱国的学生,1947 年发生了美国兵强奸北大女学生沈崇事件后,他担任了北洋大学北平部示威游行队伍领队, 因此曾以共产党嫌疑犯,被国民党五花大绑地抓捕入狱。入狱后脚坠七斤半的脚镣,经受了 多日的皮肉之苦,后发现他不是共产党,才把他放了出来。北京解放前夕,他又出任了北大 工学院的护校队队长(当时北洋大学北平部与北工大合并)。这样的一个爱国者,在五七年 被划成右派后送来劳改队,己然是冤案一桩了,何以此时又成了“不安定分子”?
在隆隆东去的火车上,我知道了这位长者的不幸:“文革”风暴乍起之时,他与我一 样,也十分关心老母亲的安危(他一岁多丧父,母亲一直没有再婚,母子相依为命)。但是 当时农场已开始限制家在市内的老右进城,当时正好有一位同类魏巍(原北大法律系学 生),因牙疼病进城到公安医院看病,韩便托这位同类借进城的机会,顺便去看一下他的母 亲。傍晚,同类魏巍带回来的消息,使韩大钧不寒而栗:他的家被抄了两次,老母亲被打得 遍体鳞伤不说,还被轰到一间只有4平米的危房中去了。韩大钧心急如焚,但是队部就是不 允许其回家——直到有一天,韩大钧的母亲,被折磨成胃穿孔,医院把电话打到了团河农 场,农场才派一位姓姚的劳改队长,跟随他一起进城。到医院时,正逢医生给他的母亲手术 完毕,急需输血。作为儿子,韩大钧立刻挽起胳膊,为母亲输了200cc的鲜血;然后去母亲 住的危房(解放前为一座小武道庙)看了看,为母亲倒掉了罐子里的屎尿,才返回农场。
一路上,他越想心中越窝火。母亲年轻时丧夫,在上海从事慈善事业,可以说是个标准 的爱国主义者——1933年,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邓中夏(当时化名施谊),因为躲避国民 党的追捕,曾一度藏身于上海法租界。后来法租界因怀疑其居留于其境内的合法性,想将其 驱逐出界,在此紧急关头,当时的女地下党员唐豪,曾来找她求她帮助寻求法租界律师顾守 熙的帮助(顾为昔日她先生的朋友),她找到了顾,并从法律上解决了邓中夏的合法居留问 题。能拯救一个共产党创始人于危难中的爱国女性,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呢?他觉得如鲠在 喉,不吐不快。
于是在有一次回家探望出院的母亲时,他怒冲冲地找到北师幼儿园(韩的母亲在这里工 作),与勾来红卫兵斗争她母亲的曹桂林和冯风风老师讲理。那两位老师本来出身不好,为 了自保而把韩的母亲推出去当挡箭牌——此时此刻,被韩大均质问得无言以答。本来事情到 此结束,也许不会惹火烧身,但是韩大钧是个孝子,这个老书呆子在场内继续给有关部门写 信,想让斗争他母亲的红卫兵,把他母亲送回到原来的住处去。在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年 代,他硬要讲理,其后果可想而知:在196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队部突然通知韩大钧与另 外几个“不安定分子”准备第二天离开团河前往茶淀。当时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