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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沉默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给出解释。
落落也没有再问。
春雨如线,被湖风吹的四处飘摇,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微有湿意,却不狼狈。陈长生伸手,把她眼前的一缕湿发拨到一旁。
落落看着他笑了笑。
陈长生也笑了笑。
落落说道:“先生,一会儿和我一起回离宫,教宗大人要见你。”
陈长生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
……
……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出百花巷,来到了离宫之前。
落落在十余名妖族强者和国教教士的保护下,沿着宗祀所和离宫附院外的那条神道,继续坐着马车向清贤殿去。
陈长生则是在两名主教的引领下,顺着从未踏足过的一条神道,向着离宫正殿而去。
残阳如血,却没有什么金戈铁马的意味,只是庄肃。
在神道上行走的教士与学者们,认出了他的身份,纷纷避让在旁。
时至今日,整个大陆都已经知道,这位去年在京都闹的沸沸扬扬的国教学院新生,是教宗大人选择的人。
当然,他本身就是名人。徐有容的未婚夫、大朝试首榜首名,无论哪个名头,都有资格迎来万众瞩目。更不要说就在不久之前,他在天书陵里一日观尽前陵碑,昨夜更是让整座京都沐浴在星光之中。
数百道目光看着神道上的陈长生,那些目光里的情绪很复杂——震撼、佩服、羡慕,甚至有敬畏。
是的,现在的他,终于有资格让人感到敬畏了。
不在于境界与实力,而在于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与背景。
陈长生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
从大朝试颁榜开始,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被教宗大人召见的那一天。
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到来的如此快,刚出天书陵,便来到离宫,这让他有些准备不足。他有些紧张地想着,稍后应该问哪些问题才能确保得到答案,然后不会被教杖打死。
在无数双目光里行走,这让神道显得很漫长,他先前有些不适应,现在却很感谢,因为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组织那些问题。
再长的神道总有走完的时候。一道道门被推开,暮色越来越深,离宫也越来越深,直至来到那座恢宏无比的主殿。
站在数十座前代圣者与骑士的雕像之间,感受着那种庄严的光明味道,陈长生震撼无语。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体味更多,他便被带到了主殿侧方的一座偏殿里。这里的殿檐向前延展的距离比普通殿宇要长很多,于是天光被遮蔽很多,不要说现在是夜色将至的暮时,想来就算是正午时分,这里也应该很清幽。
那两名主教悄无声息间退走,只留下陈长生一个人站在石阶前。
这座教殿里没有任何别的人,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了教宗大人。
教宗大人是位老人,没有戴冕,也没有执杖,穿着一身麻袍,正在给一盆青叶浇水。
这位瘦高的老人无法用权高位重这种词语来形容,因为他早已经超越了权势这种俗世的概念。
……
……
第236章 继承者
教宗是圣人。
只要他说一句话,便会有千万国教信徒,为之赴死。
陈长生不知道教宗大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有些紧张。
然后他听到了三个字。
“来……来……来。”
教宗大人对他召手说道,示意他走进殿来。
就像是农夫唤鸡雏,又像是祖父逗幼孙。
陈长生愣了愣,然后顺着石阶走进殿去,站到了教宗大人的身侧。
教宗大人就在他的眼前,这个事实让他无比紧张。
虽然来到京都后,见过很多大人物,其中有些人甚至已经是传奇,但他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毕竟,这位瘦高的老人是教宗。
教宗大人一面给青叶盆栽浇水,一面指着一把椅子,说道:“坐。”
他的声音很温和,神态很随意。
陈长生坐进椅中,如坐针毡,觉得浑身不舒服,却偏生不敢动一下。
“随意些。”教宗看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为了节约一些时间,我先讲,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或者想要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我,方便回答的,我自然会答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离开了木瓢,微笑说道:“我先讲加随后的回答,大概二百息时间,想来你还能忍得住。”
陈长生知道教宗大人说的是自己此时的坐姿很辛苦,不禁有些窘迫,恭谨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开场白,也没有任何铺垫,教宗大人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你的老师叫计道人,他还有个身份,是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也就是我的师兄。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很确信,他只有这两个身份,因为最有可能的第三个身份,在前段时间已经被我和娘娘排除了。”
“换句话说,你是我的师侄。离宫外一直有说法,说天海牙儿是我的传人,其实不确,我并没有真正的传人,所以再换句话说,你就是我们这一门唯一的传人,那么我当然要照看着你。”
“我和你的师父有仇,有大仇,我曾经杀过他一次,没想到他活了下来,我现在年龄这么大了,也懒得再去杀他一次,再说他犯了错,不代表你也有错,更不应该由你来承担责任。”
“他同意你进京退婚,没有刻意隐瞒计道人这个名字,也就是没有想过要瞒住我们,甚至我想他就是要我照看你。但你进国教学院,确实只是巧合,让你进桐宫,才是我让莫雨带你去的。”
“为什么我能使动她?因为我是教宗。”
“在桐宫里留一夜,可以避避青藤宴上的风雨,有教枢处看着,在大朝试里进入三甲也不是太困难的事。但我没有想到你会结识落落殿下,更变成了她的老师,我没有想到一潭死水的国教学院居然被你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我没有想到你能够从桐宫里离开,在青藤宴上直面离山剑宗的风雨,在大朝试上居然能够破境通幽,真的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说到这里,教宗大人停顿了片刻,看着他怜爱说道:“我最没有想到也最应该想到的是,你既然是我们这一门唯一的传人,又哪里需要我的照看,需要我的安排?不错,你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
殿里一片安静。
从教宗大人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陈长生的嘴就因为震惊而张开,然后再也没有合拢过。
国教学院一直颇受教枢处的照顾,最开始的时候,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国教旧派势力对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无声的抗议,以及某种带有象征意义的宣告,直到大朝试对战时,洗尘楼落了数场秋雨,教宗大人亲自替他戴上桂冠的那一刻,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不是国教内部的事情,而是国教向圣后娘娘以及大周朝廷做的一次宣告。
从那时候起,陈长生有过很多猜测,为什么教宗大人会对自己如此看重。他很确定,这种看重肯定与师父有关系,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西宁镇旧庙里那个极不起眼的中年道人,竟然会是教宗大人的师兄,就是那位十余年前被变作废墟的国教学院的最后一任院长!
“有什么想问的,就开始问吧。”
教宗大人从桌上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手,随意说道。
在这场谈话开始前,按照陈长生的想象,像教宗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说话必然是云山雾罩,言语晦涩深奥,隐藏着无数深意需要被认真仔细琢磨,才能悟出真相。谁曾想教宗大人竟是如此简单利落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明月清风好不爽快,在神道上想的那些问题竟全部得到了解答。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要问的,直到想起教宗大人这番话里的几个细节,神情认真说道:“您说我师父犯了错,什么错?”
教宗大人说道:“当年他违背国教大光明会的决意,支持陈氏皇族对抗圣后,把整座国教学院甚至更多人都带进了那道深渊。”
大周子民支持陈氏皇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错之有?陈长生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是错。”
“当时,只有圣后登上皇位才能稳定朝政,不然大周必然分裂,战火连绵,魔族必将趁势南侵,无论一个选择的出发点和目的是否正确,在我们这些老人看来,只要影响到人类对抗魔族大局,那就错。”
教宗大人看着他平静而不容置疑说道:“距离当年的战争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像你这般大的孩子,已经很少有人亲眼见过魔族,更无法想象当年大陆的惨烈景象,如果知道,那么你便会认为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陈长生年纪小,但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直接问道:“那么现在呢?您与圣后娘娘渐行渐远,难道就不怕影响对抗魔族的大局?”
“我与圣后相识数百年,我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由她统治大周朝,我没有任何意见,问题在于,没有人能够永生不老,整个大陆都必须考虑她之后的人类世界究竟如何自安。”
教宗大人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感慨,缓声说道:“如果天海家再再出第二个圣后,就此替了陈氏皇族又何妨?问题在于,天海家不可能再出第二个圣后,那么陈氏皇族始终都必须归位才是。”
陈长生听着这段话,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就算如此,我还是不理解,为何师父他能猜到您会改变主意。”
“你师父同意你来京都退婚,就是想通过你的存在告诉我他还活着,同时提醒我,你是我们这一门唯一的传人。”
教宗大人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说道:“无论我会不会改变主意,我都必须照看你,不然岂不是要断了传承?你师父是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所以关于这一点,你师父想的比谁都明白。”
陈长生的神情有些茫然,直到此时他依然无法把西宁镇旧庙里那个中年道人与那位著名的国教学院院长联系起来。然后他想到一件事情,教宗大人说照看自己是因为要延续他们这一门的传承,可他是天道院出身,师父则是国教学院出身,怎么就成了同门?他们这一门究竟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