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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榭尽在清风之中,安静幽美,那些对陈长生的嘲讽话语,仿佛被风拂落的柳絮,在广场上不停地飘着,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国教教士的脸色有些难看,茅秋雨平静不语,凌海之王浓眉微挑,似乎很有兴致。
陈长生收回望向圣女峰处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膝头。
折袖不在乎这些事情,唐三十六知道内情,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
……
灿烂的剑光在楼台间的石坪上不时亮起,仿佛夏日常见的雷电,又像极了壁画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笔画。
除了以摘星学院为代表的大周军方势力,世间绝大多数修道者还是最习惯用剑,今天煮石大会上剑光似乎从来未曾断绝过。
有资格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至少也是潜力出众,境界实力都很强,至少要比大朝试和周园时,强出整整一个层级,有魄力走入石坪挑战他人,或者说有资格被人指名挑战的,至少也是通幽中境。
已经结束的数场对战,进行的非常精彩,对战双方各施绝招,毫不留手,而在天机阁与国教诸位大人物的眼皮子下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太过严重的误伤事件发生,只是石坪上难免还是留下了一些血渍。
陈长生虽然对那块黑石很感兴趣,但他没有下场的意思,自然也没有人来挑战他。
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除非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逼他下场应战,就像去年夏天那样。
徐有容现在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更加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天机老人的身边,看着石坪上的战斗。
有些奇怪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依然没有人向国教学院的其余二人发起挑战。
折袖只看了一会儿时间便开始闭目养神,对那些精彩的对战,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唐三十六则闲的有些无聊,不停地使唤天机阁的侍女换着盏中的茶,点评着盘中的小零食。
直到某人走进了场间,折袖才睁开了眼睛,唐三十六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取出丝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落场的是梁半湖。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汉秋城的绝情宗高手。
这名绝情宗高手先前用非常精彩的万柳剑,轻松地击败了一名慈涧寺的女弟子,他年纪约摸在三十岁左右,境界已至通幽上境,如果放在以往,绝对可以配得上一声天才的赞誉,只是最近数年,涌现了太多比他年纪更小,天赋更加出众,境界更强的修道者……
梁半湖是离山剑宗弟子,神国七律排名第五,自然就是这些年轻人的代表。
或者是因为刚刚击败一名南方修道强者,信心正在巅峰,或者是这两年被神国七律夺去太多光彩,不满已经累积了太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万柳园被苏离一封信所毁带来的怨恨,这位绝情宗的高手毫不犹豫向离山剑宗发出了挑战。
他指名挑战梁半湖,看似是个很随意的选择,但其实很多人都清楚,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甚至显得有些阴刻。
梁半湖是梁笑晓的亲兄弟——而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梁笑晓曾经与魔族勾结,妄图在周园里谋害同门以及陈长生等人,事败之后,更是极其酷烈地自刎而死,意图栽赃给陈长生。
这位绝情宗高手选择梁半湖作为对手,自然就是要在这方面做文章。果不其然,梁半湖刚刚走到场间,此人便寒声说道:“你虽然是梁笑晓的亲兄弟,但我不会把他的罪过算到你的头上,可是我也不会允许你有机会拿到这块天石。”
听到这句话,场间变得非常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绝情宗高手只是故意找个理由,实际上是想动摇梁半湖的战意。
然而无论是离山剑宗还是与其同声同气的圣女峰一脉,都没有办法对这句话本身做出太多反应。
梁笑晓和梁半湖都是当初梁王府之后,梁王府在这段历史里扮演的角色太过复杂。如果梁半湖像梁笑晓一样,无法忘记王府的出身,无法谨守离山剑宗弟子的身份,那么他拿到天石,很多势力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关飞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看着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视线里充满了杀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苟寒食神情不变,静静看着梁半湖的身影,他对师弟很有信心。
一片安静之中,对战没有开始,先响起了一道声音。
说话的人是唐三十六。
他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道:“要打就打,何必说这么多屁话?”
场间气氛随之一变,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微变。
谁都没有想到,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了唐三十六的下一句话。
“……就和你们那个老祖宗似的,最终还不是被揍成白痴的份。”
……
……
绝情宗的宗主、汉秋城的主人、天凉朱阀的灵魂,都是一个人,是包括那名绝情宗高手在内的很多人的老祖宗。
那位老祖宗位列八方风雨之中,正是月下独酌朱洛。
唐三十六这句话很放肆,很冒犯,很强硬,但仔细想来,却没有说错。
无论浔阳城的夜雨里,还是万柳园的春风中,朱洛都败的极惨,被苏离的一封信,斩的像个白痴一样。
他的这句话很给离山剑宗涨声势。
关飞白望着国教学院方向,心想这个家伙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如果稍后对上的话,那就……少让他吐点血好了。
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剧变,看着唐三十六寒声说道:“稍后,我一定会向你挑战。”
唐三十六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机会。”
场间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想着,为何他会对梁半湖如此有信心,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凑到陈长生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按你的眼光来看,梁半湖和这个白痴谁更厉害?”
陈长生说道:“为何你这时候看着有些忧心忡忡?”
唐三十六说道:“我觉得吧……我为了给你出气,把朱洛骂成这样,这家伙呆会儿肯定要和我拼命,所以最好别和他碰。”
陈长生看着梁半湖的身影,说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个人没有机会。”
他和苟寒食通读道藏,举世罕见,在同龄人里,眼光自然也极好。
苟寒食从来没有担心过梁半湖。
陈长生也是这样想的。
梁半湖和梁笑晓不一样。
梁笑晓是阴涧里的一棵松。
梁半湖是阳坡里的一株草。
梁半湖的性格很木讷,没有什么话,便是脸上情绪的变化都很少。
在神国七律里,他向来是最不出名的那一个。
但这不代表他就是最弱的那个人。
更何况,神国七律里根本就没有弱者。
梁半湖拔出腰畔的佩剑,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了一个字:“请。”
绝情宗高手微微挑眉,准备再说些什么。
然而,梁半湖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道烟尘,骤然在清净的石坪上生出,仿佛尘龙一般,极其迅疾无比地冲向前方。
一道朴实浑厚、仿佛黄土般的气息,随之出现在众人的感知之中。
不远处的湖水仿佛都感应到了某种压力,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没有人眨眼,没有人来得及眨眼,烟尘狂奔,黄龙卷至,梁半湖便来到了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身前。
那名绝情宗高手眼瞳骤缩,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他没有想到,梁半湖的剑法竟然与性格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差,竟是如此暴烈而强硬。
如何能够破解如此暴烈的剑意?唯有更加暴烈的剑意。
一声暴啸响起,绝情宗高手一剑破空,呼啸而去,毫不退让,直接向着梁半湖刺去!
梁半湖神情不变,仿佛依然还是那个在坡间躬耕的农夫,拿着铁剑就像拿着锄头,端端直直砸了下去。
这一剑看着是很普通的剑招,实际上也是很普通的剑招。
这一剑不快,连天道院临光剑五分之一的速度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狠,连国教学院倒山棍的半点气息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美,根本没有资格拿来与南溪斋那记传说中的“春去也”相提并论。
和离山剑宗无数精妙的剑法相比,梁半湖的这一剑完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但这一剑很稳,无论是握剑的手,还是剑招本身,都很稳定,仿佛不动的山崖,仿佛山间的山道。
之所以这一剑能够如此之稳,是因为这套剑法是基础,是离山剑宗无数剑法的基础。
“山门剑。”
折袖看着场间并不如何耀眼的剑光,眼里却闪过了一抹光亮,然后变得炽热起来。
第586章 离山的山门(下)
是的,梁半湖用的剑法就是离山剑宗最普通的山门剑。
任何进入离山剑宗的弟子,第一年便要学会这种剑法。
陈长生学过这种剑法,自然识得,但直到此时看到梁半湖的这一剑,他才明白,离山果然不愧是万剑之宗,哪怕是入门的普通剑法,原来也自有其精魄,不可轻忽——他在梁半湖的这一剑里,看到了笨剑的此许意境。
梁半湖的铁剑与那名绝情宗高手的剑相遇了。
一声闷响。
暴烈的剑意相遇,谁更强大?
自然是更稳的那道剑意更强大。
向阳的山坡里到处都是笔直的田垄,没有任何偏倚。
梁半湖的铁剑与绝情宗高手的剑相冲而解,下一剑却紧随而至。
他握剑的手太过稳定,他的剑太过稳定,以至于剑招之间的转折,竟仿佛没有任何凝滞。
十余声剑鸣在寒山之巅响起,只是片刻之间,梁半湖与那名绝情宗高手便已经交了数招,铁剑平稳如初,并且不断向前。
就像是在田垄间行走,其实更像是在离山的陡峰间攀登,走的不快,但脚步极稳,那么终有一天会走到最高处。
石坪上的烟尘弥漫开来,剑光在其间时隐时现,忽听得一声清鸣,梁半湖收剑而回,轻退数丈,脚步落在了地上。
他手握铁剑,依然稳定,神情依然平静,就像刚刚完成今日耕作的农夫。
绝情宗高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