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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知晓自己的二儿子与魔族勾结后,大义灭亲。
但唐三十六不这样想。
他在祠堂里一言不发地想了整整半年时间,早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把自己的祖父看得透透彻彻。
如果陈长生没有来汶水,他的父亲必然会死,他也一定会被幽禁至死。
无论是下毒,还是争势,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唐家二爷做的,但唐家是谁的唐家?
如果不是唐老太爷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更不要说,把唐三十六幽禁在祠堂里,本来就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
如果要说这件事情有什么主谋,唐老太爷才是真正的主谋。
只不过唐老太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的这个孙子,国教会摆出如此强硬、甚至近乎玉石俱焚的态度。出现在汶水城里的陈长生,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稳重、以国教以及天下黎民为重的教宗陛下,更像是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唐老太爷也没有想到,南溪斋和离山剑宗也会随之表现出如此决然的立场,尤其是后者更是导致了秋山家的退缩,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年轻人会这样直接地把牌推倒了,让很多人看到了这场牌局的真相。
……
……
翠竹做成的牌子不停地磨擦着,碰撞着,发出很好听的声音,然后渐渐变得整齐起来。
唐三十六洗牌的手法很娴熟,还没忘记与陈长生聊几句闲话:“我从小就一直很想在这屋子里玩会牌儿,但这个老家伙总说我还小,不给我这种机会,其实要说玩牌的本事,他哪里是我的对手。”
在知道徐有容曾经与唐老太爷是牌友之后,陈长生便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唐三十六没有见过她,这时候听着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当年在唐老太爷的眼里,唐三十六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没资格进屋。
“你真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场对我玩牌?”
唐老太爷没有动手,右手抚摩着手杖,静静地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没有敬老的意思,只把自己身前的牌码好了,没有理会桌上其余的散牌。
他说道:“昨天我和二叔玩的那局牌不错吧?”
唐老太爷说道:“那是因为我给你的牌好。”
唐三十六说道:“最后那把牌可是我自己的。”
这两句话都没有说错。
无论是刑堂和魏尚书,或者是五样人,还有老宅里的那些隐藏力量,都是唐家最好的牌。
当这些牌落在唐三十六的手里时,唐家二爷也没有太多反抗的力量,所以唐家二爷很干脆地没有反抗,而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雷霆一击里,却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还准备了一手特别漂亮的暗牌。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的牌,你早就输光了,哪还有机会撑到最后一局?”
“有道理。”
唐三十六抬起头来,说道:“那我今天不用家里的牌,用我自己的牌与你战一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视着老太爷的眼睛,或者说平视,总之非常没有礼貌,而且强硬。
唐老太爷带着嘲弄之意说道:“你这个小崽子又能有什么好牌?”
唐三十六说道:“他的牌就是我的牌,谁敢说那些牌不好?”
然后他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借来用用没问题吧?”
陈长生说道:“又不是书,你想用就拿去。”
“装什么大方。”唐三十六嘲弄说道:“当年想拿你剑看看,你都不干,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这说的是当年李子园客栈里的旧事。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争论什么。
唐老太爷没有笑,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了起来。
……
……
这场唐家祖孙之间的牌局,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陈长生。
他虽然没有参战,但事实上并不是纯粹的旁观者,因为他的牌都在桌上,都在唐三十六的身前。
这局牌不是用的京都打法,也不是汶水城里流行的血战到底,也不是离山剑宗弟子们最喜欢玩的血流成河。
唐三十六选择的玩法非常符合他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让陈长生这个初学者能够更方便地看懂。
比大小。
啪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起。
那是翠竹牌子儿与坚硬的老梨木牌桌碰撞的声音。
那些牌子被扔到桌面上,静静地躺着,就像在草甸上袒着肚皮晒太阳的龙骧马。
待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能阵列于前,冲锋不歇。
红中是染红的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国教骑兵,是松山军府,是葱州军府。
两条是铁枪,那个被朝廷追杀了三年时间,却反过来杀了好些朝廷高手的画甲肖张。
还有刀,还有龙,还有虎,还有亿万信徒。
幺鸡是孔雀,同样也是凤凰。
……
……
唐三十六手里的牌都翻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个形容,她们俩都不会高兴吧?”
唐三十六说道:“落难的那啥不如那啥……就是个形容,何必这么认真,再说了,你给我挑张像凤凰的牌出来?”
陈长生昨天才把牌子儿认全,哪里挑得出来,只好不说话。
这很好笑,但唐老太爷依然没有笑,神情比先前还要凝重。
唐三十六已经打完了手里的牌,唐老太爷还没有动过。
无数张麻将牌,代表着彼此的势力,如果只以牌面实力而言,最后谁胜谁输,还说不清楚。
如果唐老太爷与两个晚辈摆牌讲道理,他一定会赢。
但是,唐家肯定会输。
第857章 最了不起的败家子
不过除了牌面上的实力,还有很多隐藏在桌下的实力,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比如三年前的天书陵之变,如果不是唐家出手,商行舟真的很难控制住京都的局面。
“你是唐家的子孙,应该清楚,唐家最强的地方在哪里。”
唐老太爷看着唐三十六说道。
“又是那些老掉牙的话吗?”
唐三十六满脸无所谓地说道:“当时二叔在京都里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学会敬畏,而我们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历史,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我们唐家在这个大陆上活的时间最长。”
唐老太爷说道:“确实是些老掉牙的话,但老话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没有说这些话不对,时间与历史当然值得敬畏,甚至想想就觉得可怕。”
唐三十六看着老太爷说道:“活的时间越久,便会知道越多的秘密,唐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无数年,当然知道无数的秘密,藏着无数的潜手,这也就是所谓底蕴?”
唐老太爷说道:“不是这般简单,但可以这样理解。”
唐三十六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以时间为标尺,那么无论是秋山家还是吴家木拓家,包括这千年来的梁陈王朱,他们都不如唐家,我打出来的这些牌当然也不如,但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还有一个朋友。”
唐三十六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继续说道:“历史、时间、底蕴……唐家所有人都把这些词天天挂在嘴边,我真是听腻了,真以为这样就天下无敌?难道你们都忘了有个叫道门的地方?”
道门就是道门,不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国教。
国教不是世家,却比所有的世家更古老,包括唐家。
国教不是宗派,却是最大的宗派,包括长生宗。
谁能比国教存在的时间更久,历史更长,底蕴更深?
唐家?在国教的面前说这些,难道不是个笑话?
“你把我关在祠堂这半年时间,我刚好可以思考一些问题。”
唐三十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宗搁到桌上,对唐老太爷说道:“有些问题是需要想清楚的,现在已经清楚,有些问题是为未来做准备,这些便是我的准备,你可以看看。”
卷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怕已经超过了万数。
唐老太爷看着那些文字,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眼睛越来越眯。
屋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卷宗翻动的声音。
陈长生看了唐三十六一眼,心想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唐三十六没有理他,依然静静地注视着老太爷,双手下意识里握紧,指间有些微白。
“你觉得整个局势会像你想象的这般发展?”
唐老太爷终于看完那份卷宗,缓缓抬起头,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我是唐家独孙,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唐家的人,如果由我来主持对唐家的攻击,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陈长生隐约明白了卷宗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内容。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承认你对家里的生意已经了解了很多,也承认你的这些计策确实很阴险毒辣,但既然你是唐家独孙,为何能够对自己的家族如此冷酷无情?你可以说服自己吗?”
唐三十六说道:“我会告诉自己这是在向你学习,唐家家主不就是应该如此冷酷无情吗?”
唐老太爷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唐家毁了,人族会如何?”
“我总觉得唐家最大的问题就是自恋。”
唐三十六说道:“作为一个人,自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增加魅力,比如我。但作为一个家族太过自恋却不是好事,因为那样容易错误地估计自己的重要性,从而在与对手的谈判中犯下错误。我希望您不要犯这种错误,唐家并不像那几房的叔伯想象的那般,如果崩坏便会牵连着整个人类世界随之崩坏,百业不兴,民众流离失所,到处乱七八糟。”
唐老太爷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问题是你如何肯定这种局面不会出现?”
唐三十六说道:“出现又如何?有我在,只要朝廷与国教没有昏头,混乱的局面最多持续一年半时间。”
唐老太爷的眼神越来越寒冷,说道:“但这一年半时间里会饿死多少人,你想过吗?”
唐三十六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可能在祠堂里被活活饿死,这件事情您想过吗?”
至此时,唐老太爷终于感到了威胁。
因为唐三十六用来威胁他的,是他最为在意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