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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容说道:“你应该选择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间。”
余人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徐有容的话是错的,也不是拒绝她的提议,而是想告诉她,这样做没有意义。
徐有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京都风雪,陈长生要去杀周通,商行舟准备出宫,那时候余人出现在了雪地里,手里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秋山家送进宫来的,代表着秋山君在离山内乱时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剑。
余人用这块玉佩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阻止了商行舟出宫。
但当时商行舟也对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余人了解自己的师父,既然说是最后一次,那么就必然是最后一次。
他不认为自己与师弟联手,便能让师父退让。
徐有容忽然问道:“天书陵之变后,你与陈长生再也没有见过面。哪怕同在京都,甚至相隔不过一道宫墙,这是为什么?”
余人看着被风吹开的西窗,脸上露出想念的神情。
那边便是国教学院。
徐有容接着说道:“因为你们知道,你们的师父不想你们见面。”
余人没有说话。
他和陈长生都知道这是师父最警惕的事情。
所以他和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见面。
哪怕很想。
徐有容继续问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愿意你们见面?”
余人有些不解,心想不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原因吗?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怕你们。”
第1060章 寻常的小事
为什么陈长生与余人见面会让商行舟如此忌讳?
那么反过来想,或者商行舟最恐惧的就是自己两个学生的联手。
以此而论,徐有容说的那句话或者便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殿里很安静。
毛笔静静搁在砚台的边缘,就像靠岸船上的木桨。
余人用手抓起一块被打湿的雪白棉布,微微用力松合数次,便算是了洗了手。
他没有回应徐有容的提议,重新握住了毛笔。
毫尖在墨海里轻轻掠过,惊起微微起伏的黑浪,然后悬空而起,破云而落,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的墨迹。
写完一行字,余人搁笔,用拇指与食指把纸张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徐有容。
“她是什么样的人?”
……
……
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天海圣后。
进入皇宫后,徐有容一直没有提起与圣后娘娘相关的任何话题。
她本可以在这种关系上大做文章,说不管陛下你承不承认,圣后娘娘终究都是你的母亲。
她可以与余人进行一场生恩与养恩之间的讨论。
又或者,她可以用唏嘘的语气提到当年自己在皇宫里的过往,从而极其自然地讲到圣后娘娘当年留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但这些她都没有做,因为她不确定余人对圣后娘娘的观感到底如何,感情如何。
而且余人是陈长生最敬爱的师兄,她不希望用这种直指内心、过于冷酷的方法。
看到白纸上那行字迹,她确定自己没有做错,然后有些感动与欣慰,眼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看着余人微笑说道:“这真是我最擅长回答的问题。”
没有谁比徐有容更了解天海圣后。
平国公主只是名义上的女儿,陈留王只是圣后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或者说自我安慰,莫雨与周通终究是下属。
只有天海圣后与她是事实上的师徒、精神与神魂的传承、感情上的母女。
现在天海圣后已经魂归星海,只剩下徐有容一个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与目标。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余人以及这个世界知晓天海圣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的胸襟最为宽广,日月山川,大地海洋,直至星海那边,无所不包。”
这是徐有容的开篇词。
余人想了会儿,伸出手掌慢慢地翻了过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说的是手段。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非寻常人,自然不能以寻常事判断。”
余人再次望向西窗外的远方,那片夜色里的国教学院。
道路以目,德者何存?这说的是道德。
徐有容淡然说道:“亦是寻常事,且是小事。”
听着这个回答,余人有些意外,微微挑眉,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碗里是糖渍的梅子。
余人的这个动作有些隐晦难明,如果换作别人,大概很难猜到他的意思。
但或者是因为与陈长生相处的时间长了,徐有容很快便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陈长生,你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也许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毕竟我是娘娘教出来的。”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不过没有谁知道真实的答案,因为……他已经出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微笑,看似很平静,但实际上隐着一抹羞意,尤其是说到后半段的时候。
余人微微一笑,有些欣慰。
……
……
今天是国教使团回到京都的第二天。
在这短暂的一天里,徐有容见了几个很重要的人物,夜深时又来到了皇宫里,与年轻的皇帝陛下相见。
当这场夜谈渐渐进入正题的时候,她白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已经去往了数百里之外。
八匹品种最优良的龙骧马疲惫地低着头,眼前的清水与豆饼完全无法引起它们的任何兴趣,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从它们油光十足的皮肤里溢出,摔落到地面上,很快便被街巷间的寒风吹成了冰渣。
按道理来说,洛阳应该要比京都温暖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洛阳却冷的有些出奇。
陈留王看着夜色里的街道,想着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道法大战,生出有些古怪的感觉。
在国教学院与徐有容见面后,他便离开了京都,向着洛阳而来。
直至进入这座大周最负盛名的繁华都市,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太快了些。
侍从递过来热毛巾,陈留王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看着眼前这座道观。
这座道观便是著名的长春观。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出来,向他道了声辛苦,引着他向道观里走去。
陈留王驱散那些念头,脚步平稳前行。
这时候徐有容应该已经进了皇宫,道观里的那位想来也已经知道了。
对他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或者说很好的切入点。
来到长春观深处一座看似简陋的经房外,那名青衣道人悄无声息地退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留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更加平静,推开了经房紧闭的木门。
商行舟在屋里整理医案,神情非常专注。
这位人族最有权势的强者,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但确定是最狂热的医者。
陈留王走到书案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看清楚了纸上几样药材的名字。
他眼神微凝,心想如果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按照唐家的分析,这几样药材应该是用来炼制朱砂丹的。
难道朝廷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削弱陈长生的声望?
商行舟没有对他做任何解释,安静而专注地写着医案,甚至就像是不知道他的到来。
陈留王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连夜奔波数百年,从京都直至长安,他就是想要对商行舟说出那些话,虽然一共也不过是几句话。
“陛下是圣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陈留王看着商行舟说道:“而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孙。”
听到这句话,商行舟的视线终于离开了书案,落在了他的脸上。
商行舟没有隐藏自己的欣赏,虽然他更多的是欣赏陈留王的这种态度。
“徐有容入皇宫,应该是准备与陛下联盟。”
陈留王说道:“很明显,她是在发疯。”
第1061章 天下与星空之外
商行舟没有说话,起身向屋外走去。
陈留王微微一怔,赶紧跟上。
商行舟从屋侧的石阶走到了屋顶,看着应该是一处观星台。
微寒的夜风拂动他的衣袖。
陈留王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座道观居然没有设置寒暑的阵法。
商行舟抬头望向星空,没有负手,青色的道袖随风向后轻摆,看上去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微微蹲下,然后向前疾冲,或者向星空里跳去,最后又可笑的落下。
陈留王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里与甘露台上的圣后娘娘做起了比较。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商行舟的声音很淡,就像风一样,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重点,更无法感知到他真实的情绪。
陈留王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到底指向何处,疯狂的是徐有容还是皇帝陛下?将要灭亡的又是谁呢?
商行舟的眼神在星海里渐趋幽深,再没有开口说话。
陈留王告辞,走出长春观后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片屋顶。
他依然不确定今夜的洛阳之行是否正确。
今晨徐有容约他在国教学院相见,说了那些话,显得非常刻意。
她让他感觉到刻意,本来也是一种刻意的行为。
但如果他本来就没有这种想法,又怎么会被这种刻意打动?
这些年来,他的野心隐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甚至包括他的父亲与莫雨这些熟人。就连天海圣后当初也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并不在意的缘故。
但他没能办法瞒过徐有容。
当年在皇宫里,他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当初她没有揭穿自己,为何现在却来说这样的话?如此刻意地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陈留王无法错过这个机会,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稍微有些不妥,便会被商行舟视为挑拨,所以他表现的非常平静而且坦诚,现在看来,这样的应对是可行的,至少商行舟没有什么反应。
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陈留王连夜赶回了京都,来到太平道的王府门前时,晨光已然尽散,冬日到空,暖意渐至。
看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