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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以预见的结果并未发生。我听到弄碧在喊,公主,您还好吗?我这就帮您出来。我身上的布匹正在被一双手拖开。火没有烧起来?没有,公主。我吐出一口气。又听弄碧说,这绸子根本烧不起来。我埋在一大堆丝绸中快被闷死了。最后一块布料拿开,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坐在黑暗中喘着气。
适应这种黑暗后,我发现,我们处在一片微弱的光环里。
我的寝宫里点着长明灯,一年四季不灭。宫里各处在夜晚都是灯火闪烁,有些地方更是宛若白昼。只有这里是完全黑暗的。这里没有半点灯烛。我在从未有过的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围绕着我的光斑更加清晰。弄碧压低声音叫道,这些布匹会发光!我越是坠于这里的黑暗,越能看见不可思议的光的斑点。是布匹上的图案在发光,我从未见过的五色光斑。我确信,五色光斑不是珠宝散出的。这一处大多是女装衣料,光斑显现花形不足为怪,奇怪的是,光斑呈现的是一类单一固定的图形,像徽章,印在织物上。在绮华馆,每件织物的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意味着没有两件衣服的图案是相同的。我望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图案,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
这些花纹为何都一样?
我身上的衣服散发出同样的色斑和图案。我在星星点点的光斑中站了起来。今夜并非一无所获,我从未想到要在暗处看看这些布料,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物会有这般奇效。挂衣杆倾倒的声音惊动了守夜太监,两名太监提着灯猫着腰出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发现,哪怕有一点烛火,衣服上的光斑便会黯淡下去。衣服似乎有一种意识,它们不打算在有光的地方暴露自己。我摆摆手说,没什么事儿,只是不小心绊倒了。去把门口另外两个太监叫来,掌灯,将这里重新收拾好。
我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眼见他们将所有弄乱的东西恢复原样后才离开。
在这漫长的一夜里,我并未遇见安公公。紫禁城里有众多人所不知的暗道,不难设想,安公公从一个入口进入,又从另一个出口出去了。回到寝宫,我让弄碧点燃一只火盆,又命她捧来我的一件春衫。
“把它放在火上。”
“公主,您该不会要烧掉这件衣裳吧?”
“我倒想看看,这布料果真烧不着?”
这件缂丝工艺的华丽春衫,弄碧手里握着,不忍放进火里,只在火焰最近的地方悬着。再近些。弄碧又近了一些。衣服没被点着。弄碧大着胆子将衣服的一角放进炭盆。依然没有变化。我吩咐两个宫女撕扯这件春衫。也没有丝毫损伤。去拿把剪刀来。剪刀也不能将它剪开。这是一件无法摧毁的衣裳?看来是的。公主,这太神奇了。弄碧说。
福琨说过的,这是有魔力的衣服。
第二天,我不动声色,坐在碧琳馆。福锟进来,我冷眼看着他。我在纱帐里想过了,福锟知道的事情一定要比他说出来的多很多。不想,福锟先开口问。
“公主,您昨晚在馆里可遇到麻烦?”
“你说,我会遇到什么麻烦?”
“如果您遇到安公公的话,会很麻烦。”
“福锟,跪下,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福锟跪下了。
“公主息怒。请公主明示,我什么地方不慎,惹恼了您?”
“福锟,我问你,你在绮华馆供职几年?”
“回公主,奴才在绮华馆供职的时间只比公主多三年。”
“也就是说你有六年的时间思考和弄清楚安公公守护的那个秘密,然而你向我隐瞒。”
“奴才并不敢向公主隐瞒。”
“别装糊涂。除了安公公,这宫里,你可也是一个无梦人?若你不知道安公公守护的秘密,至少,你该知道有一扇秘密的门。”
“回公主,奴才并非有意隐瞒,而是,这的确是一个秘密。既是秘密,便不能像谈家常那样随便说起。请公主到侧室叙谈。”
我们换到镶嵌室旁边的一个屋子。这间屋子不大,我在中间的座椅坐下,一言不发,等着福锟吐露他知道的事。
那天,时间在座钟的玻璃罩子里缓慢地兜着圈子。那天,时间走得很慢。
福锟
公主,奴才在绮华馆供职多年,有些事是天大的秘密,奴才并不敢知道或是探听。有些秘密,知道后就会是死罪。正如公主所言,这宫里,除了安公公以外,福锟,也是一个失去梦的奴才。我与安公公的区别在于,太后并未赐予我绮华馆织造的衣服。宫里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穿着绮华馆织造的衣物是一个有力象征,象征着离太后很近。我只是一个普通太监,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绮华馆;而安公公不同,安公公出入于太后的寝宫。对安公公而言,内宫并无禁地可言。可像我这样的普通太监,除了供职之所,处处都是禁地。
在这宫里,无梦人并非凤毛麟角,而是大有人在。这些人都是奴才,是太后选定的忠实仆人。这是为了守护太后睡梦的平安无恙。太后即便是在睡着后都能清楚地知道宫里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所有的事,事无巨细,都要向太后禀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太后是一个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人。有那么多双无眠的眼睛盯着宫里的角角落落,黑夜甚至比白天还要亮堂。太后要的,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内廷,一个没有影子的后宫。除了太后,这宫里处处都是秘密和阴影。
公主,您说得不错,我,我们,一年四季睁着双眼。即便合拢眼皮,我们也是醒着的,我们的耳朵专注地听着宫里所有的响动。白天和夜晚都是漫长而无边的劳役,不得休息,无法在梦里获得安慰。当一个太监被迫交出做梦的权力,最初的那些日子,真是苦不堪言!白天有许多差事要做,还好些,到了晚上,每一分钟都是漫长的煎熬。我小心留意黑暗里的动静,如果外面的世界毫无声响,我便聆听自己身体里的响动,注视自己的手指、皮肤和毛发。我时常听着我胳膊上的脉跳而到天亮——后来,我有了翠缕。我暗恋这个宫女,倒并非出自真正的情谊,而在于,我为自己找了个可以在黑夜打发时间的法子。我聆听她,听能够听到的一切;熟悉她的脚步声,从众多宫女的脚步声里辨认出她;从众多说话的人声中,分辨出她的声音。除了听,我还嗅。要从众多宫女使用的香粉闻到她用的香粉,她头发的气味儿,她贴身衣物的气味儿;她是走在长春宫的甬道里,还是走在储秀宫的回廊里。这一切,在开始时都是我打发和消磨时间的练习,可久而久之,我走火入魔,变成了深藏不露的绝技。翠缕,我即便是身处绮华馆,也能清晰地知道她的方位,她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辫子,辫梢上系着红绸还是绿绸,知道她早上用的香粉与晚上不同。虽然我们只见过短短几面,翠缕每次来绮华馆,不过几分钟,可她的坐卧行走,我都了如指掌。这并非我爱得有多深,也并非我有异于他人的怪癖,而是时间太过漫长,我的技艺——如果这可以称之为技艺的话——我的技艺随着黑夜增长,我无法控制这种能力。如果,一个人有种能力,还有一个想法,而他又有着可供支配的时间,无疑,他的能力会随着想法无边施展。
我知道昨天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情,也知道安公公的某些秘密。因为后来,我将用在翠缕身上的心思,用在了安公公身上。
这又有何不可?既然我有用不完的时间。在我用尽心力,在听觉中靠近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后,可以说,我用长夜为自己恢复了某些梦。我像一个无形的夜游人,陪伴在我聆听的姑娘身边,直到她酣然入梦。之后,我被关在了门外。这时,翠缕除了均匀的鼻息,再无响动,我试着聆听一个人的梦,借以和她拥有同一个梦。我失败了,我发现梦是唯一能将我关在外面的东西。就像屋子,我被门留在了屋外。我无法听到一个人梦里的动静。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却无法听到她梦里的脚步声,她去了哪里?在梦里,她跟谁在一起?这一切都是我无法分享的。我的听觉止步于梦。因而在翠缕睡着后,我便无事可做了。我又一次陷入无聊。我得为自己找到另一个乐趣。很自然地,我想到了安公公。我跟安公公的共同之处在于,我们都是无梦人。一个无梦人自然可以揣测另一个无梦人。黑暗中,我一边听着翠缕轻微的喘息声,一边想,此时,这位太后身边的红人在做什么呢?我很快就熟悉了安公公的一切声音特征。熟悉他的脚步声,他说话时声音的尾音,熟悉他的气味。晚上九时一刻,那是翠缕睡下的时间,我的听力自觉移向安公公。我听到他在储秀宫逗留,陪太后玩骨牌,我听到他手里的骨牌哗哗作响,他的牌技很好,总输给太后,是为了讨太后欢心。之后,他出了储秀宫,上了轿子,从西长街绕一个大圈子前往绮华馆。这时恰好是十时零五分。他下轿,脚尖着地,猫一样走动,无声无息。安公公不仅搽粉还抹香水。香水是太后赏赐之物。香味儿近似某种植物的花香。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何种花香,我从未闻到过这古怪香味儿。每次安公公都会带来这种气味,安公公离开后,这气味在半个时辰后才散尽。
轿子停在延庆门外,两个小太监前面掌灯,安公公从延庆门进延庆殿,过广德门,走一段长路,进建福门,过抚辰殿、建福宫、惠风亭来到存性门。安公公在存性门前整理衣装,两个掌灯太监退去,安公公提灯,进门,从静怡轩廊下走至慧耀楼。慧耀楼、吉云馆、敬胜斋、碧琳馆、凝晖堂,这些他都不曾进入,而是直奔延春阁而去。
想必公主您已经见识了绮华馆夜晚的景象。您已经看到,衣服会发出五种颜色的光。我曾经跟您说过,绮华馆的衣服,是有魔力的衣服。这不只指它们会在最黑的地方发出光亮,它们还会形成某种图案。至于这衣服里的图案,我并未破解出其中的含义。除了令穿衣服的人显得耀眼,我猜测,它可能是某种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