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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水烟。安公公在旁边站定,让侍茶的太监送来茶盏。我望着别处,但安公公并不退去。
“公主,您一路盯着我的后背看,我一路猜测,许是我背上出了问题,所以除了奉茶,我特意来请教公主,您有何事吩咐奴才?奴才愿为您效力。”
“安公公,你脑袋后面可是长眼睛了?”
“公主,您若是没有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好,这会儿也是机会,不妨直说了吧,安公公,想必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讨厌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讨厌你,我觉得你跟蟑螂和白蚁没什么区分,看见你,我就浑身不舒服,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像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头呢,而且离太后这么近。我想,差不多所有人的感觉都与我相同,如果你聪明,就会知道,我说的全是实话。”
“公主您真是心直口快啊,这正是太后厚爱您的原因!即便是奴才我,也很欣赏公主的直言不讳!公主方才所言,奴才是相信的,所有人都厌恶我,希望我遭遇不幸。但是很遗憾,奴才的身子骨可是健壮得很,至今,还没有人找到应付我的法子,即便是当今朝廷地位最显赫、最强有力的人,又奈我何?请大公主也容我直言,您知道,我说的是恭亲王。我知道王爷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除掉我,心里才能踏实,怎奈我这个奴才但凡一般人可是收拾不了的,如果有人想要设计谋害我,那就让他来试一试,看看能奈我何?即便像大公主这般太后身边的红人儿,也只能将厌恶藏在心里。公主您说得不错,所有宫人,都厌恶我,想要除掉我,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我很享受这种被人憎恨的滋味。你看,人人恨我,却又不得不将恨意藏在心里,即便是公主这样尊贵的人,也不例外,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凡的成就吗?厌恶也好,恨也好,倒毋宁说,人人怕我,这才是最重要的。您不觉得,秩序、规矩,就是靠这个,靠人人心里的恐惧建立起来的吗?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吗?我用了十年时间才做到令人厌恶和憎恨,即便是像恭亲王这样不可一世的王爷,也以除掉我为乐事,这表明我是何等的举足轻重!所以,您,大公主,您对我的厌恶更增添了奴才的信心,令我满足;您毫不吝啬地对我的价值作出评估,无疑,您给予了我崇高的赞誉,这真是让我倍感欣慰。还有,公主有没有想过,人人恨我、怕我,却并不知因何而起,这正是整件事情最高妙的地方。公主,您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喜欢炫耀,一个人若是偷得某种自认为珍贵的东西,而没有炫耀的乐趣,那么偷窃也就没有意义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安公公,安大人,你这是已经修炼成精啦,这宫里宫外,难道真就没人能制你的?你服侍的人,面对她,恐怕你心里也藏着恐惧,就像别人怕你一样,你怕太后。我想你该知道,无论你取得如何的成就,有何等高妙的手段,你终究都是奴才,你在无人的地方好好看看自己,就知道那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有一点你忘了,终究,人人藏在心里的,除了恐惧,还有鄙视。自然,你以此为荣,但我们何不将眼光投向未来?我先提前祝贺你了,希望你有个善终,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
“大公主,您喜欢奚落奴才,奴才也并无怨言,但是奴才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公主,如果您愿意听的话,奴才不妨就说出来。”
“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吗?”
“公主,您误会了,奴才只是想告诉您,终有一天您会发现,您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放肆,要么立即滚开,要么自己掌自己的嘴!”
安公公选择了滚开。他穿过衣衫艳丽的宫眷时,像一道倾斜的灰影。
翠缕在掌灯时送来了八珍糕。父亲的人此时已经设伏,再过两个钟点,安公公就会被父亲的人带走。可若是没有安德海之瓶,父亲即便拘禁了安公公,也无用处,反而不利。
“你该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八珍糕。”
“翠缕明白公主的用意。在御花园,我几次想要到您身边去,但安公公总是盯着我。况且众目睽睽,反会让公主遭人怀疑。在体和殿那会儿,公主与我对视,我已得知今晚的事,事关重大,我用早先准备好的一个与安德海之瓶相仿的瓶子做了替换。公主有所不知,这只瓶子却是与众不同,这只安德海瓶子会发出声响。这也是先前我没有预料到的。当我将瓶子揣在袖子里,刚刚迈出储秀宫时,瓶子就哐啷哐啷响个不停。我倒不是被吓坏了,而是怕被太后听到。我用一块很厚的黑绒裹了瓶子,搁在太后床下,太后睡熟后,我才能取出瓶子。”
“翠缕,尽快回到太后身边去。今晚便是除掉安公公的最佳时机,而安德海之瓶就是关键。没有瓶子,谁也治不了安公公,千万记住,午夜,你要将瓶子带到延春阁西室,在北墙边等着。你一定要准时,迟到了,全盘皆输,会牵连很多人,你该知道其中的利害。”
翠缕跪下,在我脚边磕了三个头。这是翠缕的承诺,我知道今夜对翠缕意味着什么。待翠缕磕完头,我也跪下了。
“这一夜对我,对恭亲王至关重要,不仅仅为了除掉安公公,还有更为重大的秘密。事情紧迫,不容细说,记得我说的时间,你要做到万无一失。”
翠缕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举止轻柔如夏夜的凉风,面容白皙如月下的蓓蕾。自上次夜谈之后,我们便小心翼翼,不流露出亲近的感觉。我很想保护她。我时常想,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若是有未来的话。今夜,我会失去她。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道别。今夜,如果我们遇到最坏的结果,如果翠缕未能带来安德海之瓶,我要失去的,就会是父亲,或者父亲会失去我。方才,我将除掉安公公的使命交给翠缕,这是今夜行动的第一步。更大的使命,其实在父亲那里。父亲肩头承载的风险之大,不可预测。
安德海
我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服,它们在无光的地方熠熠闪烁。我除去头上最小的首饰,它们叮当作响,会暴露行踪。我一向不喜欢首饰。太后一身珍珠宝石,又穿着世上最繁琐难织的衣服,这一切都是为了显示尊贵。我不需要尊贵。我生来尊贵,我的尊贵来自父亲的血脉。在我眼里,父亲是王。我爱父亲,也爱父亲身上真正的尊贵。难道父亲不是乾清宫里那尊龙椅最理想的驾驭者,不是最能扭转乾坤的人?用衣服伪造尊贵,那是太后;而父亲,生来无须作伪,即便穿着普通的衣衫,父亲也能令万众臣服。父亲今夜要做的,就是拿回属于自己的尊贵,去除咒语,摧毁绮华馆的地下花园。父亲为此等候了许多年。说来可悲,我一直在为自己,为皇族督造邪恶的衣装!
我换上一袭黑衣,为了让自己与黑暗相融。我暗自让弄碧在宫外做了这套黑衣。我要求用汉人手织的粗布,裁剪的工序全都依照汉人的手法。这样我就不会亮闪闪地在黑暗中被人认出。这件衣服我准备了很久,我不要别的宫女触碰这件衣服,我命她们退出寝宫,只留弄碧一人侍奉。我穿好衣服,不许弄碧跟从,独自走出翊璇宫。
无论太监、宫女都已习惯了穿着亮闪闪的公主服踩着高底鞋的我,如今,没人认出我了。这件事说来不可思议,可就是这样,他们看着我,我还是我,却是一个无关的人,我身上少了显著的标记,我不是公主。我被一身普通黑衣保护着,向父亲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很自然地知道,该去哪里找父亲。我从未走过这条路,一旦走起来却驾轻就熟。紫禁城广阔复杂,我平时又多在绮华馆,每条路都是陌生的,但是我知道该怎样走。我明确地知道,我在一步步走近父亲。父亲拘禁了安公公,却不知道安公公的秘密,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
父亲命人将安公公拴在一根柱子上。此时安公公脸上的胭脂香粉一定让父亲惊愕又厌恶,安公公身上的香水味儿让父亲不自觉掩住鼻子。在离安公公一丈远的地方,父亲坐了下来。我要尽快赶过去。无论父亲说什么,对这个奴才都没有用。我一边走,一边听,我听到远远地,内务府里,父亲密室中的对话——其实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长廊各处都挂着灯笼,不经意看,我可能被误认为传口信的小差役。穿着这身衣服,像隐身一般。而我进宫前已经丧失的能力,看见别人脑子里画面的能力,这时却恢复了。问题全出在衣服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听到父亲和安公公的对话,这并非幻觉,也并非我忽然有了新的能力,而是我的心早已飞到父亲那里,我渴望在这个时刻帮父亲一把。我的听觉比我的脚步快了许多倍,已先于我的腿和脚,抵达父亲的密室。
我听到父亲问:“安德海,从十三岁进宫,算来,你在宫里已近二十年,是宫里的老奴了。我一直留意你,如今你与当年的小太监可是判若两人。你该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杀你的机会。杀你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何时杀你。我一直留着你,让你守着秘密。是时候了,说吧,安德海,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出卖这个秘密,而我给你补偿,满足你的条件,你可愿意?”
“王爷,总归是有这一天的,您和我,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您平日里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今日,您坐着,我站着,您前前后后打量我,想要将我看穿,这可真是奴才的荣幸!奴才也不是不知道,王爷您一直想杀我,只是我没有料到王爷您能忍这么久,理由却仅仅只为选一个恰当的时机。这正是王爷您的过人之处。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怎肯将精力浪费在我一个奴才身上?王爷,您浪费了太多时间,连我都替您惋惜。刚刚,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我跟荣寿公主在御花园里有过一番理论。公主也说要杀我。看来在杀我这件事上,公主和您倒是心照不宣。其实想要我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