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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我们是流氓。”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说:“太久没有听到别人叫我们流氓,所以有点不习惯。”
“有人叫我发型助理,说这样讲比较尊重,可是发型助理就是洗头妹啊,直接叫我洗头妹就好了,发型助理听起来太高级了怪怪的。”小芬不以为然地说:“所以你们流氓就流氓啊。”
“嗯。”中年男子生硬地答道。
“那我旁边这两大只流氓是你的小弟吗?”
“是。”
“他们如果不剪头发的话就出去,不然我很难做事耶。”
小芬身旁那两个身形魁梧的流氓脸色一变,五官扭曲,却不敢发作。
仔细一听,便可听见这间屋子里同时有五颗心脏瞬间加快了跳动。
“你们出去,去门口……不。”翘着腿,中年男子慢条斯理说道:“去巷口随便晃一下,一个小时以后再过来接我。”
“可是大哥!”两个跟班异口同声。
中年男子没有再下命令,仅仅用一个淡然的眼神看了镜中的两人,两个跟班立即乖乖低头出店,连回个头都不敢。
刚刚小芬与黑道男子之间的对话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店里的气氛又变得更奇怪了。剪完了,也不洗头了,那个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中学生匆匆付了钱便闪人。整间店就只剩下那一个黑道大哥。
每个理发师都假装忙着看电视看杂志,个个心中惴惴不安,大家很想找理由提早收工回家,免得被黑道大哥点名帮剪。
心脏不好的张阿姨第一个发难:“啊!我忘了今天晚上先生加班,我要接小孩子去补数学。我真的很糟糕啊我,唉这样怎么当人家妈妈?”随便收拾一下就走了。
只剩下老板娘跟两名当班的理发师,再不走就……
眼皮直跳的王姐紧跟在后:“我家有客人要来,哎呀我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不行了不行了……我连菜都还没买呢!”将剪刀放进抽屉里上锁,皮包拿了就小跑步出去。
一下子走了两个,只剩下老板娘跟娟姐。
老板娘瞪着屁股离开椅子五公分了的娟姐,娟姐无奈也只好将屁股重新黏回椅子上。
黑道的头不是没剪过,怎么今天这颗还带了小弟站岗,煞气特别重?
小芬洗头的技术没话说,仔细,又温柔。
舒服的令这位黑道大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还有什么地方要加强的吗?”
“……”
“那我要冲水了。”
“好。”
洗完了头,小芬简单吹了一下头发到半干半湿,娟姐便自动就位。
甫睁开眼的黑道男子耸了耸肩,看着镜子里拿着剪刀的娟姐。
娟姐强颜欢笑:“请问要剪什么发型?”
黑道男子转头看着小芬,小芬正在电视机前看得发笑。
“我要她剪。”
“小芬啊?她还没出师,所以就由我……”
“我要她剪。”
黑道男子语气平淡的、字字重复的第二句话里,有种自然成形的威严。
娟姐只得快步走到看电视看得出神的小芬旁。
“我?”小芬难以置信。
“快去。”娟姐翻白眼。
“我?”小芬傻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出师了?”
“从现在开始,你出师了。”咬牙切齿的娟姐将剪刀倒转、递交在小芬的掌心:“暂时先用我的剪刀,应该不会太委屈你吧。快,快!”
就这样,完全没做好准备的小芬呆呆站在黑道男子后,拿着锋口发出寒芒的剪刀,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也看着镜子中有点陌生的自己。
托这个黑道男子的福,梦想莫名其妙地实现了。但是……
“先说好了,我只剪过塑胶人头的头发。”
“嗯。”
“一共六十六颗。”
“所以你不敢剪我的头?”黑道男子有点轻蔑的说。
“敢敢敢,不过我怕你不敢给我剪。”小芬露出连她自己都没看过的灿烂笑脸,说:“先说好了,我第一颗剪出的头,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就这样,不给黑道男子反悔的机会,小芬一刀喀嚓。
颇有纪念价值的第一束断发落在地上。
〃喂喂喂,你忘了问我想剪哪一种头。〃黑道男子半开玩笑。
“我第一次剪,不要给我出题目啦拜托。”小芬咬着下嘴唇,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想剪我会的,嗯嗯就帮你剪我这几天晚上练习的成果吧。”
“那……”黑道男子竭力忍住想笑出来的冲动
喀嚓,喀嚓。
小芬以果断的两刀封住了黑道男子的嘴。
然后是快乐的喀嚓喀嚓喀嚓。
慎重起见,每一刀都浅浅的,堪称精雕细琢,每一刀剪下去,小芬就站远一步,从另一个角度欣赏这一刀“不可逆的后果”,再构思下一刀该怎么接着上一刀表演。
黑道男子索性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假寐还是真睡。
哇!小芬的眼睛都开了。
原来娟姐用的专业剪刀这么棒啊,光手感就不一样,剪真发跟剪假发的触感也差很多,一刀下去,发丝断裂的俐落程度也大不相同。真不愧是……真不愧是……她啧啧称奇,手上的刀不禁加快了速度。
小芬越剪越兴奋,从远观察的娟姐脸色却越来越沉。
由黑道男子顶上头毛的变化可以推想,十分钟后这间店将出现一樁血案。
“怎办?”娟姐用气音向老板娘问。
“等一下你帮她补救。”老板娘虚弱的快抓不住桌脚。
“不要。救不回来。”娟姐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意思是要逃跑了吗?
喷了点水,将发尾抓了点角度,修了修鬓角,终于小芬吹掉剪刀上的残发,得意地用刷子拨掉黑道男子脸上的屑屑。
深呼吸,小芬拿起大镜子放在他后脑勺旁,嚷着:“大功告成!”
黑道男子这才睁开眼。
镜子里的自己,跟刚刚踏进这里的自己判若两人。
一个小时前,自己还是气势惊人的黑道大哥大,不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压得对方心脏病发。嘴角微扬,仿佛城府极深的刺探对方斤两。若开口,就是搬动十 个堂口的街头战争。
现在……
经过一百刀的密集摧残,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在西门町把妹的中缀生。
“怎么样?”小芬笑道:“一口气年轻三十岁吧!”
老板娘与娟姐登时腿软。惨了惨了,这下连爬出这间店的力气都跑光啦。
黑道男子瞪着镜中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这是我要的感觉。”
他笃定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笑,当真吓得老板娘昏死过去,幸好娟姐及时一把扶住。
“太好了,那我帮你冲一冲咯。”
得到赞美的小芬,乐不可支地开始帮黑道男子冲水。
温水倾注在她的手上,再顺下男子的发,将难以计数的发屑冲进槽底。
简单抹了点洗发剂,再洗第二次的头比较干净。
“干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越凶越好啊?”小芬心情大好,开始哈拉。
“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和气生财吧。”黑道男子竟也顺口回答。
“是喔,电影都是不是这样演的,都演你们流氓打打杀杀。”
“别说杀人了,连打架都很麻烦的。把事情闹大当差的就会进来管,到时候不是抽签凑个人交出去,就是凑一笔钱请管区把事情压下来。”
“哇,这个我知道,就是小弟帮大哥背黑锅对不对!”
“……对。”黑道男子的表情有点古怪。
“你们当大哥的真的很差劲耶,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干嘛要小弟帮你们坐牢啊?当大哥就是要把所有的事都背起来才叫做大哥啊!”小芬大剌剌的直捣蜂窝。
“……也不是这样说。”黑道男子的表情,像是肚子又挨了一刀。
“当大哥真好,怎么会有人想当小弟啊。”
“唉。”黑道男子叹气:“每一个大哥,都是从小弟当起啊。。”
“是喔?”
“每一个小弟都帮大哥背过黑锅。没背过黑锅的,要上位还真难呢。”
“上位?”
“就是当大哥啊。”
就这样,小芬与黑道男子藉着一堆黏腻的泡沫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少了一根筋,还是根本不觉得这男子很可怕,这差距二十五岁的两人聊得还挺起劲,好像是小记者访问黑道明星的快问快答。
“对了,那天晚上你最后自己去医院了啊?”
“没,我猜那些王八蛋也派了人在附近的医院急诊室堵我,我干脆直接打电话找认识的医生,去他家弄一弄搞定。”
“这么酷!”
“一般般。”黑道男子轻描淡写地说:“要不是那一刀刺得有点深,我自己走回家抹消毒水睡个女人就好了!隔天醒来……”
一出口黑道男子便发现失言,幸好小芬看起来不以为意,或是根本漏听。
“那天你被砍,是被自己的小弟砍,还是被别的帮派砍啊?”
“是别的帮派,但也算熟识一场。就因为熟所以砍起来特别狠。”
“你有报仇吗?”
“报仇?等我报仇未免也太不会做人啦,隔天他们就交出十根小指,叫砍我的那个小弟专程送过来,跪在地上说是误会一场。”
“好恐怖喔!这个我在电影里看过!”小芬啧啧称奇:“那你怎么办?”
“都做到这样了,不当成误会不就不给面子了?哈哈!”
“哇,那你是正义的一方吗?”
“这个……该怎么说呢……”顿了顿,黑道男子颇有难色:“我想一想。”
“还是流氓都是坏人,只是有的人比较坏,有的人比较不坏一点?”
“可以这么说。大家多多少少都做过一点坏事嘛。”
大部分的时间小芬都在问一些不是很有礼貌的怪问题,机关枪似的。说那些问题很怪,其实也不怪,只是太直接,直接到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而黑道男子回答的表情都有点又好气又好笑,并没有真正恼怒。
原本是简单洗第二次头,竟然又用掉了二十分钟。
从那个有点诡异的黄昏开始,小芬出师了。
第二天她买了人生中第一把理发设计师专用的剪刀,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