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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及至老爷差人来寻贼,才知从小人家里掘入衙中,贼之去来,却不晓得。”吾爱陶道:“贼从你家来去,门户不开,怎说不晓得?所偷东西,还是小事。但持刀搠伤本司,其意不良,所关非小,这贼须要在你身上捕还。”王大郎道:“小人那里去追寻,还是老爷着捕人挨缉。”吾爱陶道:“胡说!出入由你家中,尚推不知,教捕人何处捕缉。”吩咐士兵押着,在他身儿上要人来。原来那贼当时心慌意急,错走入后园,见一株大银杏树,绿阴稠密,狠命爬上去,直到树顶,缩做一堆,分明像个鹊巢。家人执火,到处搜寻,但只照下,却不照上,为此寻他不着。等到两边搜索已过,然后下树,仍钻到王家。其中王大郎已被拿去,前后门户洞开,悄悄的溜出大门,所以不知贼的来踪去迹,反害了王大郎一家性命。正是:
柙龟烹不烂,贻祸到枯桑。
吾爱陶查点了所失银物,写下一单。清晨出衙,唤地方人问王大郎有甚家事,平日所为若何,家中还有何人。地方人回说:“有千金家私,做人则强梗,原守本分。有二子年纪尚小,家人倒有三四个。”吾爱陶闻说家事富饶,就动了贪心,乃道:“看他不是个良善之人,大有可疑。”随唤士兵问:“可曾获贼?”那知这班士兵,晓得王大郎是个小财主,要赚他钱钞。王大郎从来臭硬,只自道于心无愧,一文钱,一滴酒,也不肯破悭。众人心中怀恨,想起前日为汪商的事,他曾说,只消一把快刀,搠几个窟隆的话,如今本官被伤额上,正与其言相合,不是他做贼是谁?为此竟带入衙内,将前情禀知。王大郎这两句话,众耳共闻,却赖不得,虽然有口难辩。吾爱陶听了,正是火上添油,更无疑惑,大叫道:“我道门又不开,贼从何处去,自然就是他了。且问你,我在此又不曾难为地方百姓,有甚冤仇,你却来行刺?”王大郎高声冤称诉辩,那里作准。只叫做贼、行刺两款,但凭认那一件罪,喝教夹起来。皂役一声答应,向前拖翻,套上夹棍,两边尽力一收,王大郎便昏了去。皂隶一把头发揪起,渐渐醒转。吾家陶道:“赃物藏在何处,快些招来!”王大郎睁圆双眼,叫道:“你诬陷平人做贼,招甚么?”吾爱陶怒骂道:“贼奴这般狠,我便饶你不成。”喝叫敲一百棒头。皂隶一五一十打罢,又问如今可招。王大郎嚷道:“就夹死也决不屈招。”吾爱陶道:“你这贼子熬得刑起,不肯招么?”教且放了夹棍,唤士兵吩咐道:“我想赃物,必还在家,可押他去跟同搜捕。”又回顾吏书,讨过一册白簿,十数张封皮,交与士兵说:“他家中所有,不论粗重什物,钱财细软,一一明白登记封好。虽一丝一粟,不许擅动。并带他妻儿家人来见。”王大郎两脚已是夹伤,身不由主,土兵扶将出去。妻子家人,都在衙前接着,背至家中,合门叫冤叫屈。士兵将前后门锁起,从内至外,欣天揭地,倒箱翻笼的搜寻。便是老忍洞、粪坑中、猪圈里,没一处不到,并无赃物。只把他家中所有,尽行点验登簿。封锁停当,一条索子,将王大郎妻子杨氏,长子招儿,并三个家人,一个大酒工,一个帮做生意姓王的伙计,尽都缚去。只空了一个丫头,两个家人妇。将子留儿,因去寻亲戚商议,先不在家,亦得脱免。
此时天已抵暮,吾爱陶晚衙未退,堂上堂下,灯烛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士兵带一干人进见,回覆说赃物搜寻不出,将簿子呈上。吾爱陶揭开一看,所载财帛衣饰,器甲酒米之类甚多,说道:“他不过是个屠户,怎有许多东西,必是大盗窝家。”将簿子阁过,唤杨氏等问道:“你丈夫盗我的银物,藏在何处,快些招了,免受刑苦。”杨氏等齐声俱称:“并不曾做贼,那得有赃?”吾爱陶道:“如此说来,到是图赖你了。”喝叫将杨氏拶起。王大郎父子家人等,一齐尽上夹棍,夹的夹,拶的拶,号冤痛楚这声,震彻内外,好不凄惨。招儿和家人们,都苦痛不过,随口乱指,寄在邻家的,藏在亲戚家的,说着那处,便押去起赃。可怜将几家良善平民,都搜干净,那里有甚赃物。严刑拷问了几日,终无着落。王大郎已知不免一死,大声喊叫道:“吾爱陶你在此虐害商民,也无数了,今日又诬陷我一家。我生前决争你不过,少不得到阴司里,和你辩论是非。”吾爱陶大怒,拍案道:“贼子,你窃入公堂,盗了东西,反刺了我一刀,又说诬陷,要到阴司对证。难道阴司例律,许容你做贼杀人的私。你且在阳间里招了赃物,然后送你到阴司诉冤。”唤士兵吩咐道:“我晓得贼骨头不怕夹拶,你明日到府中,唤几名积年老捕盗来,他们自有猴狲献果、驴儿拔撅,许多吊法,务要究出真赃,好定他的罪名。”这才是:
前生结下些生冤,今世追偿前世债。
这捕人乃森罗殿前的追命鬼,心肠比钢铁还硬。奉了这个差使,将八个人带到空闲公所,分做四处吊拷,看所招相似的,便是实情。王大郎夫妻在一处,招儿、王伙计在一处,三个家人和酒大王,又分做两处。大凡捕人绷吊盗贼,初上吊即招,倒还落得便宜。若不招时,从上至下,遍身这一顿棍棒,打得好不苦怜。任你铜筋铁骨的汉子,到此也打做一个糍粑。所以无辜冤屈的人,不背招承,往往送了性命。当下招儿,连日已被夹伤,怎还经得起这般毒打,一口气收不来,却便寂然无声。捕人连忙放下,教唤不醒了。飞至衙门,传梆报知,吾爱陶发出一幅朱单道:
王招儿虽死,众犯还着严拷,毋得借此玩法取罪。特谕。
捕人接这单看了,将各般吊法,逐件施行。王大郎任凭吊打,只是叫着吾爱陶名字,骂不绝口。捕人虽明白是冤枉,怎奈官府主意,不得不如此。惟念杨氏是女人,略略用情,其余一毫不肯放松。到第二日夜间,三个家人,并王伙计、酒大工,五命齐休。这些事不待捕人去禀,自有士兵察听传报。吾爱陶晓得王大郎詈骂,一发切齿痛恨。第三日出堂,唤捕人吩咐道:“可晓得么,王大郎今日已不在阳世了,你们好与我用情。”捕人答应晓得,来对王大郎道:“大郎你须紧记着,明年今日今时,是你的死忌,此乃上命差遣,莫怨我们。”王大郎道:“咳!我自去寻吾爱陶,怎怨着列位。总是要死的了,劳你们快些罢。”又叫声道:“娘子,我今去了,你须挣扎着。”杨氏听见,放声号哭说:“大郎,此乃前世冤孽,我少不得即刻也来了。”王大郎又叫道:“招儿,招儿!不能见你一面,未知可留得性命,只怕在黄泉相会是大分了。”想到此不觉落下几点眼泪。捕人道:“大郎好教你知道,令郎前晚已在前路相候,尊使五个人,昨夜也赶上去了。你只管放心,和他们人作伴同行。”王大郎听得儿子和众人俱先死了,一时眼内血泪泉涌,咽喉气塞,强要吐半个字也不能。众人急忙下手,将绳子套在颈项,紧紧扣住,须臾了账。可怜三日之间,无辜七命,死得不如狗彘:
曾闻暴政同于虎,不道严刑却为钱。
三日无辜伤七命,游魂何处诉奇冤。
当下捕人即去禀说,王大郎已死。吾爱陶道:“果然死了?”捕人道:“实是死了。”吾爱陶这士兵道:“可将这贼埋于关南,他儿子埋于关北,使他在阴司也父南子北。这五个尸首,总埋在五里之外,也教他不相望见。”士兵禀说:“王大郎自有家财,可要买具棺木?”吾爱陶道:“此等凶贼,不把他喂猪狗足矣,哪许他棺木。”又向捕人道:“那婆娘还要用心拷打,必要赃物着落。”捕人道:“这妇人还宜容缓处。”吾爱陶道:“盗情如何缓得?”捕人道:“他一家男子,三日俱死。若再严追,这妇人倘亦有不测,上司闻知,恐或不便。”吾爱陶道:“他来盗窃国课,行刺职官,难道不要究治的?就上司知得何妨。”捕人道:“老爷自然无妨,只是小人们有甚缘故,这却当不起。”吾爱陶怒道:“我晓得捕人都与盗贼相通,今不肯追问这妇人,必定知情,所以推托。”喝教将捕人羁禁,带杨氏审问,待究出真情,一并治罪。把杨氏重又拶起,击过千余,手指尽断,只是不招。吾爱陶又唤过士兵道:“我料这赃物,还藏在家,只是你们不肯用心,等我亲自去搜,必有分晓。”即出衙门,到王大郎家来。
此时两个家人妇和丫头看守家里,闻知丈夫已死,正当啼啼哭哭。忽听见官府亲来起赃,吓得后门逃避。吾爱陶带了士兵,唤起地方人同入其家,又复前前后后搜寻。寻至一间屋中,见停着七口棺木,便叫士兵打开来。土兵禀说:“这棺木久了,前已验过,不消开看。”吾爱陶道:“你们那里晓得,从来盗贼,把东西藏棺木中,使人不疑。他家本是大盗窝主,历年打劫的财物,必藏在内。不然,岂有好人家停下许多棺木。”地方人禀说:“这棺木乃是王大郎的仪祖伯叔两代,并结发妻子,所以共有七口。因他平日悭吝,不舍得银钱殡葬,以致久停在家,人所共知,其中决无赃物。”吾爱陶不信,必要开看。地方邻里苦苦哀求,方才止了。搜索一番,依然无迹。吾爱陶立在堂中说道:“这贼子,你便善藏,我今也有善处。”吩咐上兵,把封下的箱笼,点验明白,尽发去附库。又唤各铺家,将酒米牲畜家伙之类,分领前去变卖,限三日内,易银上库登册,待等追出杨氏真赃,然后一并给还。又道:“这房子逼近私衙,藏奸聚盗,日后尚有可虞。着地方将棺木即刻发去荒郊野地,此屋改为营房,与士兵居住,防护衙门。”处置停当,仍带杨氏去研审。又问他次子潜躲何处,要去拘拿,此是他斩草除根之计。
可怜王大郎好端端一个家业,遇着官府作对,几日间弄得瓦解冰消,全家破灭,岂不是宿世冤仇!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