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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田里的大矿。铁路从米恩顿穿过谷地到达本克尔煤山,然后向北通往可以俯瞰
克瑞斯和德贝郡群山的贝加利和赛尔贝。这六个矿就如六枚黑色的钉子镶嵌在田野
上,由一条弯弯曲曲的细链子般的铁路串成一串。
为了安置大批矿工,卡斯特——魏特公司盖起了居民区,一个个大大的四合院
在贝斯伍德山脚下出现。后来,又在河川的地狱街上,建起了河川区。
河川区包括六幢矿区住宅,分成两排,就像六点骨牌似的,每幢有十二间房子。
这两排住宅坐落在贝斯伍德那陡峭的山坡脚下,从阁楼窗口望去,正对着通往赛贝
尔的那座平缓的山坡。
这些房子构造坚固、相当大方。靠近谷底的一排房子的背面种着樱草和虎耳草,
上面一排房子的阳面种着美洲石竹,窗前的小门厅、阁楼上的天窗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水蜡篱笆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这只是外表,是矿工的家眷们收拾干净不住人
的客厅的景象,卧室和厨房都在房屋的后面,对着另一排房子的背面能看到的只是
一片杂乱的后院和垃圾堆。在两排房屋中间,在两行垃圾堆中间,有一条小巷是孩
子们玩耍,女人们聊天,男人们抽烟的场所。因此,在河川区,尽管那房子盖得不
错,看起来也很漂亮,可实际生活条件却非常恶劣,因为人们生活不能没有厨房,
但厨房面对的却是塞满垃圾的小巷。
莫瑞尔太太并不急着要搬到河川区,她从贝斯伍德搬到山下这间房子时,这间
房已经盖了十二年了,而且开始逐渐败落。然而她不得不搬下来。她住在上面一排
房子的最后一间,因此只有一家邻居,屋子的一边比邻居多了一个长条形花园。住
在这头上的一间,她仿佛比那些住在“中间”房子里的女人多了一种贵族气派,因
为她每星期得付五先令六便士房租,而其他却付五先令。不过,这种超人一等的优
越感对莫瑞尔太太来说,安慰不大。
莫瑞尔太太三十一岁,结婚已经八年了。她身体玲珑气质柔弱,但举止果断。
然而她和河川区的女人们第一次接触时,不由得有一点胆怯。她七月从山上搬下来,
大约九月就怀了第三个孩子。
她的丈夫是个矿工。他们搬到新屋才三个星期就逢着每年一度的假日。她知道,
莫瑞尔肯定会尽情欢度这个假日的。集市开始那天是个星期一,他一大早就出了门。
两个孩子,威廉,这个七岁的男孩,吃完早饭就立即溜出家逛集市去了,撇下只有
五岁的安妮哭闹了一早晨,她也想跟着去。莫瑞尔太太在干活,她还和邻居不太熟,
不知道应该把小姑娘托付给谁,因此,只好答应安妮吃了午饭带她去集市。
威廉十二点半才回家,他是个非常好动的男孩,金色的头发,满脸雀斑,带几
分丹麦人或挪威人的气质。
“妈妈,我可以吃饭了吗?”他戴着帽子冲进屋,喊道:“别人说,一点半集
市就开始了。”
“饭一做好你就可以吃了。”妈妈笑着回答。
“饭还没好吗?”他嚷道,一双蓝眼睛气冲冲地瞪着她,“我就要错过时间了。”
“误不了。五分钟就好,现在才十二点半。”
“他们就要开始了。”这个孩子半哭半叫着。
“他们开场就要你的命啦,”母亲说,“再说,现在才十二点半,你还有整整
一个小时。”
小男孩急急忙忙摆好桌子,三个人立即坐下。他们正吃着果酱布了,突然这孩
子跳下椅子,愣愣地站在那儿,远处传来了旋转木马开动声和喇叭声,他横眉冷眼
地瞪着母亲。
“我早就告诉你了。”说着他奔向碗柜,一把抓起帽子。
“拿着你的布丁——现在才一点过五分,你弄错了——你还没拿你的两便士钱
呢。”母亲连声喊着。
男孩极为失望地转过身来,拿了两便士钱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要去,我要去。”安妮边说边哭了起来。
“好,你去,你这个哭个不停的小傻瓜!”母亲说。下午,莫瑞尔太太带着女
儿,沿着高高的树篱疲倦地爬上山坡。田里的干草都堆了起来,麦茬田里牧放着牛
群,处处是温暖平静的气氛。
莫瑞尔太太不喜欢赶集市。那里有两套木马:一套靠蒸汽发动,一套由小马拉
着转。三架手风琴在演奏,夹杂着枪弹零星的射击声,卖椰子的小贩刺耳地尖叫声,
投掷木人游戏的摊主的高声吆喝,以及摆西洋镜小摊的女人的招呼声。莫瑞尔太太
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西洋镜摊外面出神地看着,那西洋镜里正演着有名的华莱士狮
子的画面,这只狮子曾经咬死一个黑人和两个白人。她没管他,自己去给安妮买了
一些奶油糖。没多久,小男孩异常兴奋地来到妈妈跟前。
“你从没说过你要来——这儿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那只狮子咬死了三个
人——我已经花光了我的两便士——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只蛋形杯子,上面有粉红色蔷蔽图案。
“我是从那个摊子上赢来的,他们在那儿打弹子游戏。我打了两回就得到了这
两个杯子——半便士玩一回。看,杯子上有蔷蔽花,我的这种。”
她知道他是为她选的。
“嘿!”她高兴地说,“真漂亮。”
母亲来逛集市,威廉喜出望外,他领着她四处游荡,东瞧西瞅。在看西洋景时,
她把图片的内容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他听得都入了迷,缠着她不肯离去。他满
怀着一个小男孩对母亲的自豪,一直意气昂扬地跟在她身边。她戴着小黑帽,披着
斗篷,向她所认识的妇女微笑示意,没有人比她更像一位贵妇人了。她终于累了,
对儿子说:
“好了,你是现在就回去呢,还是再呆会儿?”
“你这就要走啊?”他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这就走,现在都四点了。”
“你回去要干嘛呀?”他抱怨道。
“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留下。”她说。
她带着她的小女儿慢慢地走了,儿子站在那里翘首看着她,既舍不得放母亲回
去,又不愿离开集市。当她穿过星月酒馆门前的空地时听到男人们的叫喊声,闻到
啤酒味儿,心想她丈夫可能在酒馆里,于是加快脚步走了。
六点半,威廉回来了,疲惫不堪,脸色苍白,多少还有几分沮丧情绪。他心里
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痛苦,因为他没陪母亲一起回家,她走了以后,他在集市上再
没开心地玩过。
“我爸爸回家了吗?”他问。
“没有。”母亲回答。
“他在星月酒馆帮忙呢,我从窗子上那个黑铁皮洞里看到的,池的袖子卷得高
高的。”
“嗯,”母亲简单的应了声,“他没钱,别人或多或少给他些钱,他就满足了。”
天开始暗下来,莫瑞尔太太没法做针线活了,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到处弥漫着
欢快的节日气氛,这种气氛最终还是感染了她,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旁边的花园里。
女人们从集市上回来了,孩子们有的抱着一只绿腿的白羊羔,有的抱着一只木马。
偶尔,也有男人走过,手里拿满了东西。有时,也有好丈夫和全家人一起悠闲地走
过,但通常是女人和孩子们走在一起。暮色更浓了,那些在家围着白围裙的主妇们,
端着胳膊,站在小巷尽头聊天。
莫瑞尔太太形单影只,但她对此已经习惯了。她的儿子女儿都已在楼上睡了。
表面看来她的家稳固可靠,可是,一想到将要出世的孩子,她便深感不快。这个世
界似乎是一个枯燥的地方,至少在威廉长大以前,她不会有别的期望。但是,对她
自己来说,只能枯燥的忍耐下去——一直忍到孩子们长大。可是这么多的孩子!她
养不起第三个孩子。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当父亲的在酒馆里眼务,自己醉醺醺的,
她看不起他,可又跟他联系在一起。她接受不了这个即将来临的孩子,要不是为了
威廉和安妮,她早就厌倦了这种贫穷、丑恶的庸俗的生活。
她走到宅前的花园里,觉得身子沉重得迈不开步,可在屋里又没法呆下去。天
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想想未来,展望前程,她觉得自己像是给人活埋了。
宅前的花园是由水蜡树围起来的小块方地。她站在那儿,尽力想把自己溶入花
香和即将逝去的美丽的暮色中。在园门对面,高高的树篱下面,是上山的台阶。两
旁是割过草的草坡沉浸在霞光中。天色变化迅速,霞光转眼就在田野上消失,大地
和树篱都沉浸在暮霭里。夜幕降临了,山顶亮起了一簇灯光,灯光处传来散集的喧
嚷声。
树篱下那条黑暗的小路上,男人们跌跌撞撞地往家走。有一个小伙子从山头陡
坡上冲下来,“嘭”跌倒在石阶上,莫瑞尔大大打了个寒噤。小伙子骂骂咧咧地爬
起来,样子可怜兮兮的,好象石阶是故意伤害他。
莫瑞尔太太折身回屋,心里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否有变化。但她现在已经认识
到这是不会改变的,她觉得她似乎离她的少女时代已经很远很远了,她简直不敢相
信如今这个迈着沉重的步伐在河川区后园的女人,就是十年前在希尔尼斯大堤上脚
步轻快的那位少女。
“这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自言自语“这儿的一切都和我有何相干呢?甚
至这个即将来世的孩子和我又有何瓜葛呢?反正,没人来体贴我。”
有时,生活支配一个人,支配一个人的身躯,完成一个人的历程,然而这不是
真正的生活,生活是任人自生自灭。
“我等待”莫瑞尔太太喃喃自语——“我等啊等,可我等待的东西永远不会来。”
她收拾完去了厨房,点着了灯,添上火,找出第二天要洗的衣服先泡上,然后,
她坐下来做针线活儿,一补就是好几个小时,她的针在布料上有规律地闪着银光。
偶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