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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伸出胳膊搂住她。但他还是忘不了母亲的事。他只是嘴上跟克莱拉随便聊着什
么。情况总是这样。她一感到他的痛苦又涌上他的心头,忍不住大声冲他喊道:
“别想了,保罗!别想了,亲爱的!”
她把他紧紧贴在胸前,当他是孩子似的又哄又摇安慰着他。于是为了她,他暂
且把烦恼抛到了一边,但等到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时,烦恼又重新回来了。干活时,
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哭泣,尽管他的头脑和双手都在不停地忙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
什么要哭。这是他的血在哭泣。不管是跟克莱拉在一起还是跟白马酒家的那一伙男
人在一起,他依然是那么孤独,只有他自己和心头的重负存在着。有时他也看会儿
书。他不得不让脑子也忙碌起来。而且克莱拉也多少能占据他的一部分心思。
星期六那天,沃尔特·莫瑞尔到雪菲尔德来了。他形只影单,就像一个无家可
归的人。保罗奔上楼梯。
“爸爸来了。”他说着,吻了吻母亲。
“他来了?”她有些疲倦地说。
老矿工怯怯地走进了卧室。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亲爱的?”说着,他走上前去,胆怯地吻了她一下。
“哦,还可以。”她回答道。
“我看得出。”他说道。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然后用手帕擦起了眼泪。他
就这么看着她,无依无靠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你过得挺好吧?”他妻子有气无力地问,好像跟他说话要费很大的劲似的。
“是的。”他答道,“不过你也知道,安妮做事总是磨磨蹭蹭的。”
“她能按时地把饭菜给你做好吧?”莫瑞尔太太问。
“唉,有时候我还得对她大吼几句才行。”他说。
“是的,要是她没有做好,你是得吆喝几句才行。否则她总是把事情拖到最后
关头才去做。”
她吩咐他几句,他坐在那儿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在这个“陌生人”
的面前,他又尴尬又自卑,而且手足无措,只想逃走。他想逃走,迫不及待地想逃
离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可他又不得不留下,为的是给别人一个好点的印象。这种
复杂的心情使他目前的境遇更加尴尬。他愁眉苦脸的,拳头紧捏着放在膝头上。他
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尴尬了。
莫瑞尔太太在雪菲尔德住了两个月,她的病情没有多大变化。如果要说有什么
变化的话,那就是到最后,病情更加恶化了。她想回家,因为安妮也要照料自己的
孩子。她病情太严重——坐不了火车,因此他们从诺丁汉弄来了一辆汽车。在明媚
的阳光下,她们坐着车回家。这时,正是八月,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在蔚蓝的天
空下,他们都看得出她已经不行了,然而她却显得比过去几个星期都兴奋。一路上
大家又说又笑。
“安妮,”她叫道,“我看到有条国脚蛇从那块岩石上窜了过去。”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她还是那么充满活力。
莫瑞尔知道她要回来,打开了大门正等着。大家都殷切地等待着她,几乎半条
街的人都出动了。他们听见了汽车声,莫瑞尔太太面带笑容,回到了故里。
“看,他们都出来看我了!”她说,“不过,我想换了我也会这样的。你好吗,
马修斯太太?你好吗,哈里逊太太?”
她们谁也没听见她说的话,不过她们看见她在微笑和点头。大家都说他们也看
到了她脸上的死气。这可以算是这条街上的一件大事了。
莫瑞尔想要把她抱进屋里,可是他太老了,亚瑟象抱孩子一般毫不费力地抱起
了她。他们把她放在炉边一张低陷的大椅子里,那里原来放着她的摇椅。她让他们
拿掉裹在身上的东西,坐下来喝了一杯白兰地,然后环顾着房间。
“安妮,别以为我不喜欢你家。”她说:,“不过,还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好。”
莫瑞尔沙哑着嗓子附和说:
“说得对,亲爱的,是这样的。”
那个挺有意思的小侍女米妮说:
“你回来了我们真高兴。”
她隔窗望去,只见园子里开满了可爱的金黄色的向日葵。
“那是我的向日葵啊!”她说。
第十四章 返朴归真
一天晚上,保罗去了雪菲尔德。安塞尔医生说:“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儿
的传染病医院收了一个来自诺丁汉姆的病人——他叫道伍斯。他在这世上好像再没
有亲人似的。”
“巴克斯特·道伍斯!”保罗惊叫了一声。
“是他——依我看,他体质还不错,不过,最近有点小问题,你认识他吗?”
“他原来和我在一起干活。”
“真的吗?你了解他的情况吗?他就是情绪不好,闷闷不乐,要不然,他的病
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不太清楚他的家庭情况,只知道他跟妻子分居了。我想他可能因此而有些
消沉。请你跟他谈谈我,好吗?就说我要去看他。”
第二次保罗见到安塞尔医生时,问:
“道伍斯怎么样了?”
安塞尔医生答道:“我对他说,‘你认识诺丁汉姆的一个叫莫瑞尔的人吗?’
而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想扑过来掐我的脖子似的。于是我说:‘看来你知道这个姓,
他叫保罗·莫瑞尔。’接着我又告诉他,你说你要去看他。他说,他想干什么,仿
佛你是个警察。”
“那他说他愿意见我吗?”保罗问。
“他什么也不肯说——是好,是坏,或无所谓,都没有说。”医生回答道。
“为什么呢?”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他一天到晚地郁郁不乐地躺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
“你觉得我可以去吗?”保罗问。
“去吧!”
自从打了那一架之后,这两个对手之间似乎越来越有些纠缠不清了。保罗对他
总觉得有些内疚,他认为自己多少应该对他负点责任。处于眼下这种精神状态,他
对灰心丧气、痛苦不堪的道伍斯怀有一种很深的亲切感。除此之外,这两个人是在
赤裸裸的仇恨中相遇的,这本身就是一种结合力。不管怎么说,他们带着原始的本
能已经较量过了。
他拿着安塞尔医生的名片去了隔离病房,护士是一个健壮的爱尔兰妇女,领着
他去了病房。
“吉姆·克罗,有人来看你啦。”她说。
道伍斯大吃了一惊,咕哝着一下子翻转身来。
“呃?”
“呱呱!”护士嘲弄地说,“他只会说‘呱呱!’我带了一位先生来看你。现
在说声‘谢谢你’,讲点礼貌。”
道伍斯抬起那对惊惶的黑眼睛,看着护士身边的保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怀疑、仇恨和痛苦。保罗在这双不停的转溜的黑眼睛面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
好。两人都怕再看到双方当初曾显露出的那副赤裸裸的本性。
“安塞尔医生告诉我你在这儿。”保罗伸出手说。
道伍斯呆板地握了握他的手。
“因此,我想我应该来一趟。”保罗继续说。
道伍斯没有回答。他躺在那里瞪着两眼望着对面的墙壁。
“说‘呱呱’呀。”护士嘲弄地说,“说‘呱呱’呀,吉姆·克罗。”
“他在这儿过得好吗?”保罗问她。
“哦,是的!他整天躺在那儿以为自己要死了。”护士说,“吓得他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你一定得跟人说说话才行。”保罗笑着说。”
“就应该这样!”护士也笑起来,“这儿只有两个老头和一个老是哭哭啼啼的
小孩,真讨厌!我倒真的很想听听吉姆·克罗的声音,可他却只会说‘呱呱’!”
“你可真够惨的!”保罗说道。
“可不是吗?”护士说。
“我觉得我来得太巧了!”他笑道。
“哦,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护士笑嘻嘻地说。
一会儿,她就走开了,好让这两人单独在一起。道伍斯比以前瘦了,又和以前
一样英俊了,但却缺少一点生气,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他郁郁寡欢地躺在那里,一
点也不积极地争取康复。他似乎连心脏都懒得跳动一下。
“你过得不太好吧?”保罗问。
道伍斯突然看着他。
“你在雪菲尔德干什么?”他问。
“我母亲在物斯顿街我姐姐家里病倒。你来这儿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你在医院住了多久了?”
“我也记不清了。”道伍斯勉强答道。
他躺在那儿,直楞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似乎竭力想使自己相信这不是保罗。
保罗感到心里又痛苦又愤怒。
“安塞尔医生告诉我你在这儿。”他冷冷地说。
道伍斯还是没有搭腔。
“我知道伤寒症是很厉害的。”保罗·莫瑞尔坚持说。
忽然道伍斯问:
“你来这儿干什么?”
“因为安塞尔医生说你在这儿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
“我在哪儿都没有认识的人。”道伍斯说。
“可是,”保罗说,“那是因为你不愿意结交。”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打算尽快地把我母亲接回家去。”保罗说。
“她怎么啦?”道伍斯带着病人对病情特有的关切问道。
“她得了癌症。”
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我们还是想要把她接回家去。”保罗说,“我们得想法弄一辆汽车。”
道伍斯躺在那儿想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向托马斯·乔丹借呢?”道伍斯问。
“他那辆车不够大。”保罗答道。
道伍斯躺在那里琢磨着,眼睛眨呀眨的。
“那你可以问问杰克·皮金顿,他会借给你的。你认识他。”
“我想去租一辆。”保罗说。
“傻瓜才去租车呢。”道伍斯说。
这个病人由于瘦了,又恢复了原有的英俊。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疲惫,保罗心里
深为他感到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