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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轻步上前为他添加酥油茶,整个房间顿时漂着浓郁的酥油香味。他轻抿一口茶,继续缓缓说到:“可是,强大到不可抵挡的吐蕃王朝,怎会在两百年后突然灭亡了呢?”
恰那眨巴着无邪的大眼睛,用手托住下巴,认真的神态无比可爱。
班智达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回答:“吐蕃本不信佛教,信奉的是源于吐蕃本土的苯教。佛教在藏地兴起自松赞干布时期。他迎娶了汉地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两位公主信佛,她们入藏后带来了大量佛经,建起了大小昭寺,并劝说松赞干布也皈依了佛法。佛教从此在藏地生根发芽,也开始了苯教和佛教数百年的争斗。”
班智达扫视兄弟俩一眼,声音低沉:“最后一任赞普朗达玛在位之时,他笃信笨教,残忍地灭佛。僧人被逼还俗,佛经被烧毁,寺庙成了屠宰场。朗达玛被忍无可忍的僧人行刺而死,于是一场浩劫开始,最终导致了强盛的吐蕃王国彻底覆灭。”
恰那听得惊心动魄,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朗达玛有两位王子,分别是王后与王妃所生。两位贵妇各挟一位王子,联合王族互相攻伐,混战了二十年。双方实力相当,谁也战胜不了对方,相互消耗得越来越弱。再加上连年灾荒,瘟疫流行,以至民不聊生,奴隶们纷纷揭竿而起。战争过处,杀人盈野,五千里内,尽是赤地。两派势力最后同归于尽,吐蕃王朝就此覆灭。从那以后,藏地分裂割据,众多部落奉当地佛教教派各自为政,不相统属。”班智达仰头长叹,锐敏的双眼微微闭起,满脸的不忍与疲倦,“直到今日,已历四百年了。”
八思巴站起,走到班智达身边,为他轻捶肩膀:“伯父,我知道。您来凉州,是希望结束乌思藏的混乱,重新将藏人统一起来。”
班智达缓缓站起身,背手在室内踱步,步履龙钟。抬起圈圈纹路的苍老颈项望向兄弟俩,眼神沉重,语气悠长:“这是伯父毕身所愿。我已年老,若在生之日无法实现此愿,你们兄弟俩一定要记得完成它。”
八思巴瘦削的胸膛传来加深的起伏,稳一稳声音说:“伯父毋须担心。阔端王爷不日便返回凉州。您与他的会面,定能完成心愿。”
恰那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班智达点点头,满含爱怜地抚了抚恰那可爱的小脑袋。兄弟俩站起告辞,班智达不动声色地对八思巴说:“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免得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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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叹出长长一口气:“吐蕃王国鼎盛时期,灭青海土谷浑,与大唐分庭抗礼。安史之乱时,还乘机攻入了长安劫掠。可惜从松赞干布算起,到朗达玛被刺身亡,两百来年便土崩瓦解。世家大族在王室内讧和奴隶大暴动中几乎被消灭尽净,奴隶起义中也没能出现领军人物。从此西藏四分五裂,再也没有出现过统一的王朝。”
我感叹万千,眼望窗外:“我后来看了不少书才明白,佛教和苯教的争执只是表象。吐蕃大都是幼子继位。赞普年幼时,由王族或外戚掌权辅政。等到幼子长大,自然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反抗掌权的王族或外戚。加上多年来吐蕃一直奉行对外武力扩张,对内实施的又是极落后的奴隶制度,社会矛盾本就尖锐。佛苯之争,其实更多是王族内部一派势力借着宗教名义打压另一派。”
年轻人赞许地打了个响指:“你果然读了不少现代史书。不过吐蕃灭亡后,佛教势力却没有因为朗达玛灭佛而灭亡。反而与各个地方割据政权结合,影响更为深远。藏传佛教几大派:红教宁玛派,白教噶举派,后来并入黄教格鲁派的噶当派,还有花教萨迦派,都是这四百年间出现的。”
我点头:“萨迦班智达心怀高远,可惜当时几大佛教派别势力相当,尤其是分出许多小派的噶举派,势力最大。偏居后藏的萨迦派,并无实力再次统一藏地。”
他微微一笑:“想来,班智达对于自己的凉州之行,心情必然复杂得很。他也不能确定,铁蹄踏破天下的蒙古人,会对西藏采取何种方针策略。”
第6章 童年记忆
第五章:童年记忆
只要是知识渊博的学者,
自然会有人汇集在你周围;
只要是香气四溢的鲜花,
自然会有成群的蜜蜂飞来。
——《萨迦格言》
八思巴瞬时脸变得通红,跪在地上将我取出。却没有交给班智达,而是搂在怀里。恰那的脸色也变了,皱着小脸结结巴巴地解释:“伯、伯父,是是恰那不好,硬要哥哥带小蓝——”
八思巴平静地打断恰那,垂下优雅的颈项:“是娄吉太贪玩,没有听从伯父教诲。娄吉愿受任何惩罚。”
班智达锐敏的目光定在我身上,沉默一会儿才慢慢说:“是只蓝狐呵……”
他的语气并无责罚,却似另有深意。我只是个小妖,无法琢磨出智者玲珑的心思,自己那点小九九似乎被他深邃的目光看穿了。心一下子被无形之手揪紧,不敢再对视他犀利的眼,也学着八思巴一样,忐忑地垂下头。
“伯父,蓝迦梅朵是只灵狐。它长得那么可爱,又很聪明,能懂人言,我和哥哥都很喜欢它。而且我们,我们在凉州没有玩伴……”恰那小心翼翼地辩解,不住抬眼偷看班智达的脸色。
班智达面色无波,将宽大的袖子甩上肩:“这只狐狸,你们想养便养罢。只是,修法时最忌心有旁落,以后不要带着它来听法了。”顿一顿,看向八思巴,“娄吉,跪在文殊菩萨前思过两个时辰。”
八思巴刚说了声“是”,恰那在哥哥身旁突地跪下,仰起水灵的小脸蛋,哇一声大哭起来:“伯父,是恰那不好——”
“恰那,带小狐狸先回房。”班智达的语气温和如旧,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威严。恰那眼泪汪汪地看向跪地的八思巴。八思巴回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将我递给他。
“喂蓝迦吃点东西。”八思巴在将我交给恰那时,垂头在恰那耳边叮咛。
恰那憋住哭腔,噙着泪一步三回头走出屋,班智达在他背后淡淡地说:“两个时辰内,不许私自来看你哥哥。”
夜色从四面八方降临时,骤然起了大风。沉郁了一整日的天倾泻下急促的雪粒,敲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屋里燃着炭火,暖意融融。恰那坐立不定,一会儿抱着我在房间里转圈圈,一会儿又坐在炕上唉声叹气。我心里内疚,恰那嘀嘀咕咕跟我说话时,便随着他的语气配合出焦急伤心的表情。那乖巧模样,惹得恰那无比怜爱。
直到窗外传来更夫敲戌时,八思巴才进屋。掀开顶在头上的僧袍,肩膀上积着微白,原来外面已是漫天飞雪。
“还不睡么?”他跺脚,抖一抖僧袍,伸手在炭火上取暖,转头问床上的弟弟。
“哥哥,对不起……”恰那光着脚跳下床,奔进哥哥怀里,声音又起了哽咽。
“不怪你的,是哥哥不好。”八思巴轻拍恰那披散开的乌黑长发,低头看了看恰那怀中的我,“你给蓝迦吃过东西么?”
“吃过了,我喂给它吃糌粑。”恰那一脸骄傲地看着哥哥。
我委屈地冲八思巴呜咽。那一块块糌粑混着牛奶,一股子怪味道。我只勉强喝了点牛奶就不肯再吃。可是小冒失鬼硬是按着我的头,我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了,他却丝毫觉察不出我的不快。
八思巴一愣,摇头苦笑:“你呀,根本不知道狐狸喜欢吃什么。”
不及换下湿了的僧袍,他开门走出去。等他半个时辰回来后,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一闻到味道我便馋涎欲滴,迫不及待地从恰那手中挣扎出去,飞扑向八思巴。
是鸡肉!久违的鸡肉!自从被死老头捉住后,再也没尝过鸡肉的滋味。伙食之差,让我瘦得只剩皮包骨。啪唧啪唧几口吃完,满足地伸舌舔嘴角之时,被八思巴抱起。一只骨节细长的手端着茶碗伸到我嘴边,香甜的牛奶冲鼻,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在昆仑山修行时,我经常到山下的牧民家中,偷鸡的同时,也不忘去偷点牛奶喝。可是,我却有些介意他喂我的姿势。像是喂婴儿一般。想抗议,却抵不过牛奶的诱惑。算了,我老人家不跟小孩一般见识,还是赶紧喝比较实际。就着八思巴的手,咕噜咕噜几口喝光,还不忘舔了舔碗沿,满足地在他僧袍上噌头。
“哥哥,小蓝喝牛奶的模样真是太好玩了。”恰那一直蹲在旁边看我吃东西,嬉笑着眨巴黑亮的大眼睛,“你看它嘴边全是奶沫子。”
恰那伸手要帮我抹嘴,我呲牙,扭头不理他。这小鬼今天让我吃尽苦头,要不是有八思巴,我非饿死不可。
一块帕子轻轻落在嘴上。抬眼,油灯下清隽的通透眸子,有着琥珀一样的光泽。唇角勾起,笑意昭昭。他轻柔地来回抹我的小尖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落入耳畔:“吃饱了吧?该睡了。”
他拖了块卡垫放在床下,恰那叫了起来:“哥哥,让小蓝跟我们一起睡炕上吧。天冷,它睡在床下会冻坏的。”
“也好。”将我抱上炕,兄弟俩一起脱了外衣,吹熄油灯,钻进暖暖的被窝。我趴在中间,两兄弟的呼吸一起一落地拂过我的脸。窗外朔风阵阵,簌簌的雪扫窗棂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响。我身上发烫,搞不清是被这炕热的,还是因为心里异样的不自在。
很长时间睡不着。从没跟人如此近距离地生活在一起,很是拘谨。天生的谨慎让我们习惯昼伏夜出。也许,跟了人类后,我也要改一改这些生活习性了吧。
即便是漆黑的夜,我的视力依旧如常。恰那的小脑袋朝向我,乌黑亮泽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可爱的笑涡微现,咂巴着嘴偶尔嘟哝出几个字,却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八思巴仰躺着,面容静谧安宁,两手端端正正放在腿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