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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官,看来你混得也不怎样哪。看门口几个兵那么巴结你,我还以为你很牛呢,没想到住这种房子——我家马夫都比你住得好啊,你还是军官哪!”
孟聚摇头苦笑。公家的馆舍,一直没有修缮,也只有他这样初来乍到的新军官才肯住吧。老陵卫早在城里置房了,哪里肯受这个苦。他也懒得解释,淡淡说:“是啊,倘若房子也跟古董一般越老越值钱的话,我说不定比你们秦家还有钱了。”
秦玄哈哈一笑,他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道:“孟长官,你刚才说,你知道我家老头和那个书呆子大哥在哪?”
“知道。”
“咳,老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了吧。”
孟聚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反答道:“秦少,你们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跟我说说?”
少年怀疑地望着孟聚:“我说老孟,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该不会当初放了我们后悔,现在又想抓我们立功了吧?我告诉你,休想从本少爷这里挖出半点秘密,少爷我可是精通伏虎罗汉拳的好手!小爷不是好惹的,别看老孟你是陵卫,要惹恼了小爷,揍你这样的书呆子五、六个毫不费劲!”
孟聚哭笑不得,他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秦玄已经把对他的称呼从“孟长官”变成“老孟”了,这小子还真是个自来熟啊。孟聚很纳闷,秦风一身凛然正气,秦穆是个方正的书生,有父兄如此,秦玄这身惫懒的流氓气,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别胡说。我问你是有原因的,你快跟我说,有急事。”
秦玄还在犹豫,孟聚只好说:“你不用跟我说得太详细,只要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秦玄考虑好一阵,最后勉强答应了:“我说了,你就得告诉我他们的下落啊!”
孟聚不动声色:“一定。”
“老孟,你们放我们离开后,我们就从后门出去,但就在那条小巷子里,我们碰到了一些人,爹爹跟他们谈了一阵,回来跟我说,现在外边官兵查得很紧,出去很危险。他让我出去扮成乞丐打探消息,看街上有没有官兵封锁,也听听市面上有什么消息,然后大家再找个地方会合出城。”
“在哪里会合?”
“这个,当然不能跟你说!我出去以后,找个小乞丐买了衣裳,扮成乞丐在城里转了半天,没打探到什么消息。我去会合的地方想找爹爹他们,也不见人。我等得焦急,又跑回巷子里想找父亲他们,却只看到了一大滩血。我正在那纳闷呢,突然有人来了,我吓得躲进垃圾筐里了,没想到却是老孟你——事情就是这样了。”
孟聚沉吟道:“秦少爷,你们在巷子里碰到的,是些什么人?”
秦玄答得干脆无比:“不知道,我不认识的人。”
“是官兵吗?”
“应该不是。我听到爹爹跟他们打招呼,大家象是认识的。不过他们挡住路不让我们走,父亲跟他们说了好一阵,回来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神色也怪怪的——老孟,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孟聚不答,继续问:“他们穿什么服装?带没带兵器?”
“他们穿着宽袖长袍,背后都背着长包裹——啊,该不是兵器吧?”
“他们说什么了?和你父亲谈了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当时心慌慌的,怕官兵追来,我也没留意——啊,记得了!当时我父亲跟他们打招呼,领头的一个男的叫‘易先生’,就是他跟我爹爹谈的。”
孟聚一震:“易先生?你没听错?”
“应该没错,因为父亲叫了两次,我听得很清楚。”
“那个易先生,他长什么模样?”
“他白头发,不高不瘦不矮不胖,样子很普通,举止也很平常,说不上来有什么特点——反正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但我父亲好像很尊敬他。”
孟聚叹口气:“如果这样,那就对了。”
他眼中流露愤懑之色,手握紧了拳,冷笑道:“好辣的手,好狠的心啊!”
“老孟,你说什么?”
“秦玄,从今以后,这件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明白吗?”
“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秦玄心里嘀咕,但此时他心急如焚,也不愿与孟聚纠缠这个,从孟聚的话语里,他隐隐窥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行了,老孟,你问我的,我都说了。我问你的事呢?我家老头子究竟跑哪去了?”
不得不亲口报告坏消息,这本身就是一桩坏消息了。孟聚叹气道:“秦少,有个不好的消息,希望你能挺住。”
秦玄的心一下子绷紧了:“难道老头子他们被官府抓了吗?真是该死!我早叫他们不要干这种事,看,现在惹麻烦了吧,又要使银子去赎人了!真是可恶啊!”
“不关官府的事。”
看着少年突然变得惨白的脸,孟聚暗暗同情。对着一个少年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他都不知如何启齿了。
“令尊﹑令堂﹑令兄,还有其他亲人,都已身遭不测。”
秦玄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你”
孟聚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同情。
“这。。。不会是真的吧?一定弄错了吧?”
“东平省陵署已经发现了贵府人等的遗体,已经查验过了,并无错误。秦少爷,天有风云不测,希望你能节哀珍重。这场飞来横祸,你能幸免于难,这本身已是万幸了。”
说话时候,孟聚不敢看少年那张凝固着震惊和悲痛的脸。破门﹑破家﹑失亲,遭遇如此大的悲惨灾难,任何语言的抚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不要说一个少年,即使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面对如此惨祸,同样会濒临崩溃的。
“秦少爷,这里是我的住处。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很安全。你现在需要静一静,吃的东西。。。”
孟聚望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旧食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肚子饿的话,你找我,我就在里间睡觉。”
少年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也不知道他把话听进了没有。孟聚摇摇头,在进门的时候,他回头说:“虽然这样说显得很无情又失礼,但还是请秦少爷你看开点吧,人总是要死的,早晚的事而已。这样的世道,早点解脱未必不是件好事。”
然后,不敢看少年愤怒的脸,他连忙进了里间,把帘子拉上了。
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一夜,孟聚累得每根毛孔都在发颤。他以为自己会象平常一样,头碰着床就能睡着,但今天不知是否错过了睡意,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阵想到叶迦南,一阵又想到拓跋雄,偶尔又想到了秦家老少的性命,脑子里走马灯般幻灭着无数的脸,男男女女都有,眼前闪耀着一片红色,血一般的深红,所有的人脸都浸没着浓重的血色深红中,他们张着嘴在对孟聚呐喊,却听不到声音。
看到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孟聚如同望到了地狱的深渊,漆黑而深不见底,刺骨寒意浸透了他全身。
九月的天气,孟聚冷得缩在被子发抖。他记起了以前学过的佛经,心里默念:“。。。若诸众生诵持大悲神咒,堕三恶道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生诸佛国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我誓不成正觉。。。”
孟聚念了几遍经文,心情才渐渐平复。睡梦中,不知是否他的幻觉,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萦绕在他耳边,断断续续。他捂住了耳朵,缩起身子用被子包住了脑袋,但游丝一般的哭声依然顽固地持续钻进耳中,令他心烦意乱。
第二十六节公务
孟聚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了。从破烂的窗户望出去,鲜红的太阳正在落山。
他穿好衣服,走出外间,发现秦玄还是坐在原来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听到孟聚出来也没有反应。
“难道这家伙就这样坐了三四个时辰?”
孟聚暗暗咂舌。他想起睡梦里听得的哭泣声,心中隐隐恐惧。但现在对方悲恸欲绝,他也不好意思问:“刚才我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你在哭啊?”
孟聚试探着问:“秦少爷,你可饿了?我去弄点吃的回来?你想吃什么?”
秦玄毫无反应。
孟聚叹口气,转身出门。他跑去陵署的食堂吃了稀饭,又给秦玄装了一碗稀饭和一点小菜,回家开门后,看到秦玄还是在原先地方一动不动。
孟聚很想劝他:秦少爷,你就是这样坐到老死,你家人也不会活过来的。但看看少年脸若枯木,苦大仇深,孟聚很怕说了对方会跳起来打自己——秦玄现在肯定把大魏朝廷和东陵卫恨到骨髓深处了,他现在急怒之下,脑子不大灵醒,万一他把自己当成大魏朝廷和东陵卫的代表来个同归于尽就不妙了。
孟聚把稀饭和小菜搁到了桌子上:“秦少,吃点东西了。饿坏了身子不好。”
如同意料中的,对方没有任何应答。
孟聚叹息一声,转身又进了里间,继续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孟聚把黑色的军官袍穿好,走出外间:秦玄依然坐在那,面前的稀饭和小菜一点也没动过。
孟聚微怒,要伤心也得有个度。一天一夜水米不进,万一这厮当真饿死在自家家里,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急着上衙,孟聚简单地跟秦玄说:“秦玄,你满门遭祸,只有你一人幸存,更应保重自己。若你糟蹋了自己身子,你的家人也不可能活过来,将来谁来报仇?你祖宗的香火,谁来侍奉?”
听到“报仇”二字,“雕塑”动了一下,秦玄抬起了头,望着孟聚,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先吃东西,睡上一觉。中午回来,我再跟你商量报仇的事。”
知道唯有“报仇”二字能打动眼前少年,孟聚丢下一个大诱饵,匆匆出门。
正是上衙的时候,在陵署道上,孟聚不时碰到认识的军官,对方纷纷向他打招呼:“孟聚,今晚一块吃饭去?”
“老孟,昨天没见你到衙,不会是偷溜了吧?讨人嫌说要收拾你呢!”
“老孟,走,咱哥俩好好叨叨,好久不见你,怪想你的。”
一路走过来,孟聚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