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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夜深天黑,请大都督一路小心,当心脚下。”
孟聚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一更时分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欧阳青青提着灯笼出门来迎。看到侍妾疲惫的笑颜,孟聚心中略有歉意:“今晚批公文披得晚了,又见了个外邦的使者,最后去探望了文先生,所以回来得迟了,累得娘子也不能歇息,是我的错。”
欧阳青青屈膝道福:“老爷说得哪话。老爷要操劳的都是大事,妾身帮不上忙,很是愧疚,陪着晚睡一点,这算什么。但老爷还是要注意身子啊。虽然老爷还年青,但天天不是打仗就是熬公文,铁打的身子也顶受不住啊——小九,你是跟着老爷的人,平常也要记得帮着提醒一声,莫要让老爷太累了。”
欧阳青青拍打着孟聚身上的雪花,将他迎进房里。她柔声说:“老爷,宵夜已经备好了,是四个素荤小炒和一壶黄酒,正热着呢,老爷可有胃口吗?”
“呃,也好,拿上来吧。”
饭菜端上来了,孟聚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却是愣愣地看着面前,迟迟不肯下筷。
欧阳青青坐在旁边陪着孟聚,看他不肯下筷,她微微心慌:“老爷,可是妾身手艺不行,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啊!”孟聚如梦初醒,他赶紧扒了两口饭菜:“啊,没有,饭菜很合口味。青青,不关你的事,是有件事我自己想不明白罢了。”
“老爷如此牵挂,是很重要的大事吗?”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刚刚去探望了文汉章,临别前,他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却又不好出口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一直琢磨着这事,以致恍惚了。”
“文汉章?这个名字倒是陌生啊,是老爷新招募的部下吗?”
“嗯,是我从拓跋雄那边硬抢过来的谋士。此人韬略了得,只是他书生气很重,现在还未对我归心,还不好用啊。”
欧阳青青愣了下,她正色对孟聚说:“老爷,妾身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妾身也知道,得士则国兴,失士则国亡。对贤德之士,人主须礼敬之,器重之,如此贤才方能归心尽力。您既然说这位文先生是难得的贤才,那他的意见,您该重视才是。”
孟聚苦恼地说:“但他不肯说啊。”
“不肯说,那是因为老爷你诚意不够。老爷,国士贤才非同一般贩夫走卒。您若不虚心请教,示之以重视,委以心腹,人家如何肯对您推心置腹呢?”
“说得对。明天一早,我再去拜访文先生一趟。。。”
欧阳青青缓缓道:“老爷,以妾身所见,为表诚意,您最好是今晚就去,现在就去!如此,方显你的诚意和郑重。倘若妾身所料不差,这位文先生,他现在该还没休息呢。”
二更时分,孟聚再次站到了文先生的门前。他看到,对方的窗户依然是亮着的,窗前显出了文先生的背影。
“他果然没睡啊。”孟聚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磕磕”的敲门声在这万籁寂静的晚上显得特别清脆和响亮。
门开了,文先生穿得十分齐整。看见孟聚,他神情并不如何惊讶,只是一拱手:“大都督,请进来吧。”
孟聚进去,二人分宾主坐下,孟聚忍不住问:“文先生,你好像专门在等我?你早知道我会回来的?”
文先生淡淡一笑:“大都督,你深夜复返,该不是专门来问文某这个的吧?”
“哦,也是。文先生,方才谈起征讨怀朔一事,先生您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不知此事是否有何不妥呢?本座确实是诚心诚意前来请教的,还望先生能不吝指点。”
文先生凝视着自己杯中茶水的涟漪,默然良久,他长叹一声:“大都督雪夜两访,这番诚意,确实令文某无话可说了。当今天下大乱,文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不是大都督收留,还能去往何方呢?也罢,这无信无义的背主恶名,文某就担了吧。
大都督,今后就拜托您了。”
他起身对孟聚跪倒:“主公在上,属下文汉章拜上!”
孟聚大喜,他起身搀扶起文先生:“先生快快请起。今后,你我名为主臣,实为师友。吾当视先生为心腹股肱,还望先生能不弃孟聚浅薄,毫无保留地时时提醒指点于吾。”
“主公器重,属下岂敢不从!今后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主公原谅属下先前的任性,劳累主公雪夜跋涉两番,实在是属下的罪过。”
终于收服了一个文官幕僚,孟聚心情舒畅:“呵呵,汉章,咱们是自己人了,这些话就不需说了。快跟我说说,我打算征讨怀朔,这有何不妥?”
文先生不答反问:“主公,您为何要征讨怀朔?”
孟聚一愣,他说:“宇文泰骄横跋扈,擅任怀朔都督,无视我六镇大都督威权,坏朝廷法度,是以我决意征讨于他——嗯,这就是理由了!”
文先生摇头:“主公,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您是镇帅,讲的是实利,不能讲意气——战必获利!主公,若是征讨怀朔,我军可获何实利呢?”
孟聚一愣:文先生你堂堂举人,我跟你谈了半天,你不是说杂家的命算气数,就是说兵家的战必获利,我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半句儒家的圣人道德大义名分?
不过——这种讲究实际的幕僚,我喜欢!
“实利嘛,自然是有的。。。这个,拿下了怀朔,我们的地盘又多一镇,人口也多上十多万。这个就是实利了。”
“大都督,您想得太乐观了。需知自任怀朔都督的宇文泰非是一般的地方军阀,他是从地方帮派起家的枭雄,黑狼帮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党羽众多。即使我军能击败怀朔兵马,占领定朔,但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军作为客军进驻,要想顺利统治,这并非易事。
只要宇文泰不死,黑狼帮余孽也肯定不会死心,他们会长期在地下活动,跟我们的进驻兵马和官府对抗,袭击官兵和官府,让我们疲于奔命。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我们休想把他们清剿干净。
这样,一两年之内,我们非但不能抽调怀朔的人财物力以为己用,反而要花费粮饷长期驻扎重兵在那镇压,这样一来,对这新占领的地盘,我们享受不到半分好处,反倒成我们的一块拖累。”
“先生所说的,我也考虑到了。黑狼帮在北疆横行多年,根深蒂固,要想清剿他们,这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事情总得要做开头。。。”
文先生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孟聚:“主公,您误会我意思了。我并非说黑狼帮不能剿——要剿,但不是现在剿!因为现在,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在您面前,一旦错过了,我们将悔之莫及。”
被文先生的气势所慑,孟聚不由问:“什么机遇?”
文先生恨恨地瞪了孟聚一眼,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主公,属下很奇怪,你既然能看到拓跋皇叔败亡在即,那您为何不能看到这个呢?在未来的三个月里,皇叔会在洛京周边做最后的拼死抵抗,慕容家的军队也会尽全力绞杀他们,两家都再无空暇,这就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从朔州乃至相州之间的广袤的大片中原地带,全都处于兵力空白状态。
主公,未来的几个月,您与其有空跟宇文泰争锋,还不如直接挥师南下,占据朔州、并州、中山、冀州等要害之地。这些中原州府,论起土地肥沃、物产富饶、人口繁茂,哪个不胜怀朔镇百倍有余?到那时,主公进可观望天下风色,退也可据守边疆,处境大有回旋主动!
届时,主公坐拥三镇五州二十五府之地后,无论兵马、粮饷都将十倍于现在,那时您回头再收拾宇文泰这跳梁小丑,还不是易如反掌?”
。……
二百八十六定策(上)
。……风儿在窗外呼呼地吹过,时而尖锐,时而和缓,窗格索索颤动。
孟聚把茶杯握在手中,他捏着茶身,慢慢旋转着杯子,像是在观察杯身的青釉花纹。他的手出奇地稳当,茶水一滴都没有溢出来。
良久,他叹气道:“文先生,孟某只是一介武夫,为国戍边,护卫中原,这对孟某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观望天下,逐鹿中原——文先生,孟某不曾有这样的野心啊。”
知道孟聚是在假惺惺撇清,文先生淡淡一笑:“主公此言差矣。当今天下大乱,烽火四起,万民涂炭,身为朝廷册封的北疆镇臣,主公您岂能独善其身?
朔州、并州、冀州、幽州、平州、中山等数地目前被叛军所控,当地黎民陷于逆手,饱受荼毒,他们期盼王师解救,犹如久旱盼甘露。此时,主公你正该发讨逆义师,上解朝廷危难,下拯万民倒悬,这是正大光明的义举,如何谈得上野心呢?”
孟聚嘴角轻轻一撇——很好,出兵的大义名分有了。
“但朝廷册封我为北疆大都督称号,我若出兵北疆境外,怕是会有越权嫌疑?”
“敢问主公,当初北疆叛起之时,朝廷可曾传来旨意,要你南下助战?”
孟聚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有的。监国太子慕容毅曾数度给我书信,要我南下助战,侧击叛军。”
“那就是了。既有太子殿下旨意,那主公南下便是奉命而行,为朝廷办事,这怎么能谈得上越权呢?”
孟聚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他点头:“也是,既有太子殿下的嘱托,吾为朝廷办事,辛苦一趟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眼下北疆未靖。宵小之辈如宇文泰之流仍在蠢蠢欲动。我军若南下,只怕他们会趁机作祟。”
他缓缓抬头,双目正视着文先生,目光如刀般凌厉:“到时候,本座领大军出征在外,宇文泰若在我后方捣乱断我后路的话——届时,我岂不是要重蹈拓跋元帅的覆辙?”
孟聚神情甚是严厉,文先生却没有害怕,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心中有惑。属下敢为主公析之?主公处境,似与元帅当日相同,但却是截然不同的。”
“如何不同?”
“不同之处在三,敌不同,我不同,时势亦不同了。”
孟聚扬扬眉,示意文先生说下去。
“主公担心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