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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起初我在那些折磨人的隧道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我还是不断地感到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与一种渴望交杂在一起的。这是一种令人极度不安和疲惫不堪的感觉,除非是(只有一次例外)我在我的梦消失之后才醒来,否则的话,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几乎无法掩饰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的感觉被暂时耗尽了似的。
接着,在我的下一个梦里,我开始能看见隧道里有东西了——一些生物,它们随着我(或我的视点)的运动,以同样的节奏在漂动着。它们是一些蠕虫,有一个人那么长,有人的大腿那么粗,呈均匀的圆柱形。从头到尾,有好多对小翅膀,像蜈蜙的脚那么密集,像苍蝇的腿那样透明,还不停地拍动着,产生一种低沉的、令人难以忘记的、可怕的嗡嗡声。它们没有眼睛——它们的头是一个圆形的嘴,长着一口尖牙,像鲨鱼的牙似的。虽然看不见,但它们似乎能在短距离内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它们会突然闪开,避免互相碰撞,而它们这种突然的动作让我特别害怕。
紧接着,我又梦见我意识到了我自己的身体。简单地说,我自己就是那些长着翅膀的蠕虫之一。我的恐惧更加大了,但那个梦又再一次一直持续到它的消失,而我醒来的时候只有对恐惧的记忆,依然能(我觉得)保守我的梦的秘密。
接下来的一次,我梦见我看到了3条长着翅膀的蠕虫在隧道里的一处比较宽的地方扭动着,在那里,来自上方的压力感是最小的。我依然还是一个观察着,而不是一个参与者,我自己的蠕虫身体是在旁边的一个比较窄的隧道里浮动的。在一个没有视力的蠕虫身体里,我是如何能够看东西的,我的梦没有对此做出解释。
它们正在折磨一个个头相当小的人类牺牲品。它们的三张嘴聚在一起,盖住了他的脸。它们发出的可怕的嗡嗡声就像是它们饥饿的肚子在叫,能听到它们吸吮的声音。
金发、白色的晨衣、还有一只轻度萎缩和明显向内扭曲的脚使我知道,那个牺牲品就是我自己。
在那一刻,我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景象浮动着,透过它,我看见了我母亲那张惊恐不安的大脸,她正低头凝视着我,我父亲焦虑的脸庞就在她身后。
我陷入了恐惧的痉挛之中,四肢乱踢乱打,我不停地尖叫。过了好几个小时,我才平静下来,过了好几天,我父亲让我把我的恶梦讲给他们听。
从那以后,我父亲定了一条严格的规矩:不管我看上去做着多可怕的恶梦,也不许有人来把摇醒。后来我才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皱着眉头观察我,克制着要把唤醒的冲动,也留意着不让别人那么做。
在那之后的几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好,但当我不再反复做恶梦了,而且当我醒来时,又不记得我做过梦的时候,我平静下来了,而我的生活,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重新变得非常平静了。实际上,就连我的梦游都不是那么频繁了,但我睡的时间还是长得不正常,而且我父亲还禁止别人强行把我叫醒。
我从那以后便开始怀疑,我的无意识的梦游的明显减少究竟是不是因为我或我的某个部分变得更具有欺骗性了。不管怎样,我的习惯慢慢地改变了。
但我时常会捕捉到我父亲看着我的目光,那是一种深思熟虑的目光,就好像他非常想和我说说各种各样的深奥的事情,但到最后,他总是会把这种冲动抑止住,只限自己督促一下我的学业,并和我一同散步,并没把这样一种危险放在心上:在我喜欢走的那几条小径周围,蛇变得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负鼠和浣熊都被消灭了吧;他让我穿上了结实的高统皮靴。
有一、两次,我觉得,当西蒙·罗迪亚来我家时,他们俩在偷偷聊着关于我的事。
总的来说,我过的是一种孤单的生活,而且至今如此。在邻居当中没有我们的朋友,在朋友当中没有我们的邻居。这起初是因为我们的房子相对比较孤立,而且在战后那些年里,我们带德国味的姓氏会招人侧目。但当我们有了更多的、宽容的邻居之后,情况却仍未改变。也许,如果我父亲能活得长一些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他的健康状况很好,除了有眼部疲劳的症状——他会短暂地看到跳动的颜色。)
但没有也许。在1925年那个灾难性的星期六,他和我一起去做我的一次例行散步,当我们刚走到我喜欢的一处地方时,他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他就从我身边消失了,当他疾速下坠时,他发出了惊呼。就这一回,他对地下条件的直觉离他而去了。在一些岩石和砂砾在滑落的过程中发出了一些刮擦的声响后,一切都静了下来。我爬到周围都是荒草的那个黑洞边缘,惊恐地往下看着。
我听见我父亲在下面很深的地方(听上去是这样)无力地呼喊着,“乔吉!快叫人来!”他的音调很高,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就好像他的胸部被卡住了似的。
“爸爸!我就下来!”我把双手合起来,做成喇叭筒状,围在嘴边,哭喊着,当我把扭曲的脚伸进洞口,探寻着支撑点时,我又听到了他惊恐但发音清楚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高,而且显得更吃力了,好像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攒足了一口气:“不要下来,乔吉——你会引发山崩的。去找……一根绳子!”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把腿从洞里拿出来,摇摇晃晃地赶快往家跑。我的恐惧加大了(或者,也许是减少了一点儿),因为我想到了戏剧性的一幕——在那年初的时候,我们用我做的小矿石收音机一连好几个星期都在听广播里连续报道的一场漫长的、激动人心(但最终没有成功)的营救:弗洛伊德·柯林斯在肯塔基州的洞穴城附近让自己掉到了“沙洞”里。我觉得我为我父亲预见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很幸运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正在我们家附近打电话,很快他便和其他一些人在我的引领下来到了我父亲消失的地方。黑洞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们喊呀,喊呀,我记得,当那个勇敢的医生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坚持要下到洞里去的时候——他们带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和一只手电筒,有两个人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整个事情都是我编出来的似的。
他往下走了好长时间,下降了大约50英尺,又差不多用了同样的时间才被拉上来。当他露出头来的时候,全身都沾满了沙土——大块的橘黄色污迹——他告诉我们说(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看见我母亲和另外两个女人匆匆地赶来了)我父亲深深地陷在沙土里了,只有头还露在外面,他确信无疑是死了。
就在那时,又传来了一声隆隆声,那个黑洞又自行坍塌了。站在洞口边缘的一个人差点没躲开。我母亲撕心裂肺地叫着,扑倒在发黄的荒草地上,随后被拽回家去了。
经过几周的努力,情况表明我父亲的尸体是无法找回来了。人们将一些水泥和沙子倒进了遗留的洞口,把洞填上了。他们禁止我母亲在那个地点立墓碑,但进行了某种补偿——我不明白那是什么逻辑——洛杉矶县送了一块别处的墓地给她。(现在,那里安葬着她自己的尸体。)最后,一个拉美裔的牧师在那个地方主持了一个非正式的葬礼,西蒙·罗迪亚不顾禁令,在那儿建了一小块无宗派的椭圆形纪念碑,是他自己用无比坚实的白色混凝土做的,上面刻在我父亲的名字,还嵌了一个用蓝色和绿色碎玻璃拼成的装饰画,画上依稀表现出了海底的景象。纪念碑现在还在那儿。
我父亲去世后,我变得比已往更孤僻、更心事重重了,而我母亲很腼腆,本就患了肺痨,现在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根本不会鼓励我去和人交际。实际上,差不多从我记事时起,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自从我父亲安东·费希尔猝死的悲剧发生后,对我来说,除了我自己的沉思,和这所建在山丘上、刻有好多怪异的石雕的砖屋,以及那些山丘本身——那些沙质的、松软的、浸过盐水的、被太阳炙烤的山丘——以外,再没有什么显得更重要了。那些山丘在我的成长经历中起到的作用太大了:我跛着脚走在它们崩塌的山脊山,走在它们裂着缝、暗藏危险的、悬垂的砂岩下,走在那些流经山里各个峡谷的、经月干涸的小溪边。我想了好多关于过去的事,想那些随着巨大的流星雨从外星降落到地球的不速之客——据说印第安人就相信这些,想那些在狂乱的掘水过程中猝死的蜥蜴人,想那些从它们在浩瀚的太平洋——它构成了一个和那些星星一样向西延伸的、完整的世界——下面的营地通过隧道钻出来的、长着鳞片的“海人。”从小的时候起,我就对这种很原始的传说有了极大的兴趣。我看到的景象成了我头脑中的景象的核心。在我能睡很长、很长时间的那些晚上,我在这两种景象中蹒跚穿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确信是这样。而到了白天,我就会出现转瞬即逝的、可怕的幻觉,看到我父亲在地下,没精打采地和出现在我的恶梦里的那些长着翅膀的蠕虫在一起。此外,我还产生了一种想法或说是幻想,觉得我经常走的那些小径下面对应地布设着一个隧道网络,隧道的深度各有不同,但都通向地面各处“我喜欢的地方。”
(“依格传奇,”那些单调低沉的声音在说。“紫罗兰花束,球状星云,缅茄之犬和它们邪恶的本性,‘毒耳’的天性,五彩的混沌,伟大的卡特鲁的随从……”我做好了早饭,但我吃不下。我大口大口地喝着热咖啡。)
我不能再喋喋不休地述说我的梦游了,也不能再不停地说我那些长得不正常的睡眠了,我母亲发誓说,我睡觉的时候脑子是在别处的,它是否和早年人们所说的那种显现在我身上的聪明劲一起离我而去了呢?的确,我在那所半乡下的小学学得很好,后来在那所有校车来接我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