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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的少年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指着门口,傻笑道:“我看到皇帝了,呵呵,我看到皇帝了。”
韩孺子无奈地摇摇头,背着皇帝,不知其他人是什么模样,大概比晁鲸这些人好不了多少。
他来到书房,这里倒是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安置炭盆,倒也不是太冷。从书籍的摆放方式上能看出赵若素的痕迹,分类极细,经、史、子、集各占一块,然后按时间排序,方便查找。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被撞开,中司监刘介扑了进来,跪在地上,满脸的惊骇,“陛下……”
韩孺子抬起手,示意刘介不要说话,然后做出倾听的姿态。
刘介糊涂了,急忙闭嘴,也仔细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没什么特别的声音,他更糊涂了。
“天下人都在准备过年,那种欢快的声音隔着多远都能听到。”韩孺子轻声说,微闭双眼,似乎真的听到了某种声音。
“是啊,就要过年了,求陛下让我们也过一个踏实年,陛下私自出宫,太后、皇后忧心忡忡,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韩孺子微笑道:“刘公觉得朕是哪种皇帝?”
刘介一愣,没敢接话。
“朕读过一些史书,觉得皇帝各不相同,有宫里的皇帝、城里的皇帝和天下的皇帝,太祖是天下的皇帝,大楚江山是他打下来的,足迹遍及四方。在太祖之后,皇帝的范围可就越来越小了,烈帝、武帝算是城里的皇帝,经常出宫甚至出城,偶尔去往远方,不成惯例,其他祖先就都是宫里的皇帝了。”
刘介张嘴结舌,过了一会才说道:“太祖奠定的基业,让后世子孙不必那么辛苦,列祖列宗能在宫里、城里治理天下,正说明规矩的好处,所谓的垂拱而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太祖奠定的基业能传多久?”
“千秋万世,永不断绝。”
“刘公也会说奉承话,从古至今,哪来的‘千秋万世’?”
“千秋万世是天下人的希望,想必也是陛下的希望。”
韩孺子示意刘介起身,看着他站起来之后,说:“当然,朕也希望如此,所以朕不能坐在宫里享受太祖留下的好处,坐吃山空,再多的家业也经不起人人‘垂拱’,朕得为后世留下一点什么。”
“那、那也不用出宫啊。”刘介觉得皇帝越来越难应对,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韩孺子来倦侯府不是为了与太监争论,说道:“去外面看看,朕进府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如果是客人,将他带进来。”
刘介睁大双眼,“刺驾之事才过去……”
“问清他的身份与来历,没有问题再带进来,朕猜如果还有刺客的话,不会笨到大白天在府外窥视,而且朕此次出行并无人知晓,刺客更料不到,此时见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刘介想了又想,实在无言以对,只好遵旨退出。
韩孺子坐在书房里看书,没过多久,宫里的人一拨拨赶到,蔡兴海等人是要为倦侯府加强防卫,其他人则是奉太后、皇后之命,催皇帝回宫。
“不做完这里的事、见过该见的人,朕是不会回去的。”韩孺子对第三拨使者说。
在这之后,在外面耽搁许久的刘介,终于带进来一名客人。
韩孺子事前想不到会有客人守在外面,客人更料不到皇帝今天会来,而且还看到并召见自己,双方都有意外,客人的意外更多。
那是一名将近三十岁的年青人,一身旧袍,看上去倒还整洁,只是在外面待得久了,疼得脸色发青、鼻头发红,进入屋内,仍控制不住身上的颤抖。
年青人跪下,不等说话,从外面跳进来一个人。
晁鲸终于听说皇帝来了,吓得酒醒七分,立刻跑来,太监们拦都拦不住,“陛下饶命啊,我们平时不喝酒的,快要过年了,这才……呜呜,让陛下抓个现形。”
“朕许你们正月初十之前喝酒,退下吧。”韩孺子稍显尴尬,接见一名陌生人是连日来最有趣的事情,他正要展示帝王威严,全被晁鲸给破坏了。
晁鲸愣了一会,这才发现书房里还有外人,于是讪讪地退下,回到后厅,向惊慌失措的同伴们豪爽地说:“没事了,我从陛下那里要来旨意,初十之前可以喝酒,一醉方休!”
厅里欢呼声一片。
书房里,韩孺子接着打量客人,刘介在内的四名太监陪伴左右,没有侍卫跟进来,说明此人绝无问题。
“臣韩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客人自报家门,规矩又开始发挥作用。
此人的姓氏,加上刘介的松懈,韩孺子明白了,“你是宗室子弟?”
“是,臣乃安帝之后、安阳侯玄孙。”
安帝是大楚第三位皇帝,在位时间不长,到韩孺子这一代,亲情早已淡薄,可是一名宗室子弟穿得如此破旧,还是有点奇怪。
“你是特意来见朕的?”
“是,陛下,臣在侯府门外等候陛下至少已有三个月了。”
韩孺子更惊讶,一个月前,他几乎每天都来倦侯府,可没见过这个人,马上醒悟,当时来这里属于例行公事,宿卫军早早肃清街道,韩息根本没机会让皇帝看到。
“你既是宗室子弟,为何不通过宗正府上书求见?”
韩息叩首回道:“安阳侯因罪削侯,至臣祖父时获赦,但是没有恢复侯位,臣挂名虎贲营,无权无势,曾向宗正府递送请疏,想必他们没有送到陛下面前。”
中司监刘介轻轻地咳了一声,向皇帝轻轻摇头,表示不满。
韩孺子明白刘介的意思,韩息刚见到皇帝就数说宗正府的不是,举止不端,怪不得在门外守了三个月都没人替他通报一声。
“现在你见到朕了,有何话说?”
韩息再次磕头,“臣恳请陛下垂恩,恢复安阳侯的称号。”
原来是求侯位,韩孺子颇感失望,仔细想想也是,此人年近三十仍一事无成,不像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朕前些天宴请文武有成的宗室子弟,你不在其中吧?”
“臣文不成、武不就,未入宗正府法眼。”
韩孺子更觉无趣,向刘介笑了笑,对韩息说:“恢复侯位朝廷自有规矩,你还是按正常程序申请吧,朕不能越级而为。”
换一个正常的人,这时候也该明白皇帝是在婉拒,韩息却有几分王家姨丈的劲头儿,不分场合、不辨亲疏,跪地不起,说:“宗正府是‘权势府’,臣无权无势,请之不得,才来恳求陛下。”
刘介准备开口训斥韩息,将他撵出去,然后借机向皇帝进谏,希望皇帝不要再随意见外人,应当相信朝廷各部司的选择。
韩孺子却没让刘介说话,非要自己与这位不识趣的宗室子弟讲个清楚。
“你立过何功?”
“臣寸功未立?”
“有何过人之处?”
“臣除了胆子大些,再无过人之处。”
“相隔数代而恢复侯位,可有先例?”韩孺子这句话是问刘介。
刘介其实不太清楚,但是马上回道:“没有,至少得立功,而且是大功,才有可能封侯。”
韩孺子转向韩息:“朕凭什么恢复安阳侯?”
韩息又一次磕头,随后昂首道:“臣未立功,乃是因为朝廷不肯用臣;臣无过人之处,乃是因为身处庸碌之中,无由显露。臣请陛下试用,必立不世之功。”
此人的确胆子够大,而且狂妄。
刘介等人都皱起眉头,韩孺子却露出微笑,“先说说你能做什么吧?”
“臣请出使极西之地,为陛下一探敌人究竟,万死无悔,若能侥幸生还,恳请陛下封侯。”
韩孺子自己都没想这么远,一位落魄的宗室子弟想到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热闹的新年
一名宗室子弟主动申请出使西方,这是一件大事,韩孺子没法立刻做出决定,让韩息先回去,今后以散骑常侍的身份来侯府报到。
至于韩息的出现对皇帝来说是有所得,还是一场小小的闹剧,韩孺子很难确定。
中司监刘介只希望皇帝尽快回宫,好给慈宁太后一个交待。
倦侯府里终究无事可做,韩孺子只得起驾回宫,连马都不能骑,一切仪仗都要按规矩来。
即便是皇帝,也要为不辞而行付出代价。
慈宁太后率领全体后妃,包括怀孕的佟青娥,一块跪在泰安宫的庭院里,声泪俱下地质问皇帝为何如此轻贱自身,“陛下不在乎母亲、不在乎后妃,难道连尚未降生的皇子也不在乎吗?”
慈宁太后说得多些,皇后等人以劝慰为主,同时也要表现出同仇敌忾,谁也不敢在这时站在皇帝一边。
韩孺子急忙上前,亲自搀扶母亲,母亲不起,他也跪下,慈宁太后这才起身,到了屋子里,仍不停数落,韩孺子只好保证今后再不会不辞而别,并将今天的行为全归咎于喝酒。
慈宁太后渐渐平静下来,淑妃邓芸胆子大些,讲了几个笑话,气氛才算恢复正常。
待众人离开,慈宁太后收起笑容,看着皇帝,摇摇头,叹息一声。
韩孺子恭谨地站在母亲面前,还跟小时候一样,那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惹母亲伤心,每当母亲生气或是落泪,他都不知所措。
“还记得吗?五岁的时候你曾经偷跑过一次。”
韩孺子想了一会,摇摇头,五岁该是记事的年纪,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那是一个下午,我在屋子里打个盹儿,丫环一眼照顾不到,你就跑出院子,那时咱们还住在王府里,我真是吓坏了,怕你被人看到,怕你不小心惹怒什么人。我与丫环四处寻找,但是不能走得太远,那一个时辰,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
“朕年幼无知,让太后操心。”
“你那时还是孩子,哪懂这些?一个时辰之后,你自己回来了,浑身泥巴,高高兴兴向我讲述外面的花花草草,我本想严厉地惩罚你,却不下得手,唉,大概就因为如此,你才记不得往事。”
韩孺子脸色微红,向前一步,说:“母亲,外面真有广大的世界,只是坐在皇宫里,朕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皇帝?历朝历代的皇帝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