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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的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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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要出去帮朋友忙,和他握手再见。他坐三十公里火车回到伯尔尼,一路茫然若失。他回到克拉姆街四楼的公寓,站在阳台上望着落在雪地上的小红帽。
  这三段故事都发生了,发生在同时。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一样,也是三维。就如同一个物体可以沿垂直的三个方向即纵、横、高运动,一个物体也可以投身于彼此垂直的三种未来。每个未来都沿不同的时间方向运动。每种未来都真实。在每个选择的当口,比如去不去弗里堡见那妇人,买不买件新外套,世界都一分为三,人是同样的人,命运却不一样。到后来,便有无数个世界。
  既然所有的可能都要发生,一些人便懒得挑挑拣拣。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怎么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呢?另一些人却以为应该认真选择,认真承担,没有承担,天下大乱。这些人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怡然自得,因为他们明白这些世界各有各的道理。
  1905年4月24日
  在这个世界里有两种时间,机械的时间和身体的时间。第一种时间就像铁钟摆一样刚硬厚重,来了去,去了来。第二种时间摇摆灵动,仿佛海湾里的青鱼。第一种既定不移。第二种要走着看。
  许多人认为第一种时间并不存在。他们经过克拉姆街的巨钟时瞧也不瞧它,到邮政街寄东西或在玫瑰苑逍遥时听也不听它。他们腕上倒也有表,但只是作为一种装饰,或是对别人馈赠计时器的一番客气。他们的家里可没有钟表。他们聆听心跳,听从情绪和欲念的安排。饿了便吃,醒来便到帽店药房上班,大白天随时做爱。他们只觉得机械时间可笑。他们知道时间走走停停:带着受伤的孩子奔往医院时,遭逢邻人委屈的目光时,他们晓得时间是在勉力负重,举步维艰;而对酒饮誉偷情时,则明白光阴兔起鸪落,也就是那么一晃。
  其他人则认为他们的身体并不存在。他们按机械时间生活,早晨七点起床,十二点中饭,六点晚饭。他们按照钟表准时赴约,夜里八点到十点之间做爱。一周工作四十小时,星期天读周报,星期二晚上下棋。饥肠辘辘时看表到没到开饭时间。觉得音乐会实在没意思便看舞台上方的钟,还要多久才能散场。他们认为自己的身体没什么稀奇,不外乎成分、纤维和神经冲动等等凑在一起。思想只是大脑中的电振荡,发情不过化学物质流到某处神经末梢,悲伤正是一点儿酸性物质刺激了小脑。总之,身体是部机器,和电子或钟表一样,须遵守电学和力学的规律。如此说来,身体只能用物理语言来表达。倘若身体说了话,那也是众多杠杆诸多力在发言。身体是个受指使、而不是被听从的东西。
  沿阿勒河散步、呼吸夜色的人看到两个世界的合一。一个船夫数着船在水流中漂移的时间,以测船在黑暗中的位置。“一呀三米。二呀六米。三呀九米。”那干脆利落的声音划过黑夜。努代克桥上的路灯下站着一年不见的兄弟俩,在饮酒谈笑。圣文森大教堂的钟悠扬了十下,紧接着雪夫劳勃沿街的公寓都熄了灯,全然机械反应,仿佛欧氏几何推导。躺在河岸上的一对情侣被远处教堂钟声从没时没响的梦乡唤起,懒洋洋地发现已是晚上。
  两种时间,并则烦恼丛生,分则快乐安闲。可不是么,律师、护士、面包师傅们居然只可在一种时间安身,不能在两种时间立命。两种时间都真,但两种真实不同。

  

爱因斯坦的梦(4)
作者:阿兰·莱特曼  
  1905年4月26日
  这个世界,一看就不大对头。河谷和平原上看不到房屋,所有的人都住在山上。
  从前某个时候科学家发现,距地心越远时间流得越慢。影响虽说微乎其微,但也能被极灵敏的仪器测到。这现象初被认识之际,少数人为葆青春而上了山。到如今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多姆山、马特峰、罗莎峰以及其他高处。别处的宅子全都卖不动。
  许多人不仅仅满足于上山。为取得最大效果,他们把家建在高高的柱上。全世界各个山头都林立着这样的房子,远远望去,就像一群胖身子细长腿的鸟儿。打算活最久的人家坐落在最高的柱子上。有些腿儿纤纤的房子竟耸了半英里高。高度成了地位。一个人从厨房窗子里望见上面那位邻居,他相信此人关节僵得没他快,脱发起皱比他晚,花心也不会早早打消。下边的房子就不值一顾了,里面的人想必是没落衰敝鼠目寸光。一些人炫耀自己一辈子高高在上,自打生在最高峰最高屋就没下来过。他们在镜里赏析青春,到阳台上裸行。
  有时事急只好出门走趟下坡路,他们争分夺秒,从高梯子飞也似地下降,奔到另一梯子或跑向山谷,处理完事情,火急火燎地返回家或其他高处。他们知道每下降一步,时间便加快一分,暮年便早到一刻。人们在地面上从不说坐坐。他们跑,夹着包,拎着货。
  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再不管是否比邻居早衰个一分半秒。这些亡命徒到下面的世界一呆就是几天,在山谷里的树下歪着,在温暖的低纬度湖中泡着,在平地上滚着。他们难得看表,说不出如今是星谝换故切瞧谒摹5北鹑舜铀巧砼耘芄⑧椭员鞘保侵皇切πΑ?/P》 
  到后来,人们也忘了高处好在哪里,不过他们依然住在山头,依然避开洼地,依然告诫子女少跟下边的孩子往来。他们忍受着山上的寒气,习以为常,并把享受难受当成修养的一部分,甚至相信稀薄的空气对身体有利。他们按照那种逻辑以少食为佳,除了清汤寡水一概不吃。到末了,人口稀少得像空气,一个个瘦骨嶙峋,未老先衰。
  1905年4月28日
  一个人无论是在街上走,还是和朋友说话,或是浏览古老的拱廊石券,都少不得要遭遇时间工具。时间随处可见。钟楼、手表以及教堂的钟将年份作月,月分作日,日分作时,时分作秒,积短成长,前接后续。在具体的钟表之外,又有一巨大的时间框架横亘在宇宙之中,为万物定下时间规则。在这个世界里,秒除了是秒只能是秒。时间一板一眼地行进在空间的每个角落。时间是无限的统治者。时间是绝对的。
  每天下午,伯尔尼城的居民集合在克拉姆街西头。三点差四分,初特落盖塔向时间致敬。高高的塔楼上,小丑跳,乌鸦哭,狗熊吹笛又敲鼓。此动彼响全凭精准无误的齿轮,齿轮的转动则又靠了天衣无缝的时间。准三点,一个大钟响了三下,人们对过表,回到斯帕雪街的办公室、马克特街的商店、阿勒河桥那边的农场去工作。
  宗教徒把时间看作上帝的见证。倒也是,没有造物主哪来完美之物。没有造物主,无物可谓永恒,是物皆称神异。众绝对包含于绝对的一。哪儿有绝对哪儿便有时间。所以研究伦理的哲学家要把时间放在信仰的核心。时间是判断一切行动的参照。时间是明辨是非的慧眼。
  阿姆特豪斯街的一家麻布店里,有个女人在和朋友说话。她刚刚丢了工作。她在议会当了二十年的书记员,记录辩论。她担着一个家。如今女儿还在上学,丈夫每天早晨要在盥洗间泡俩钟头,而她又偏偏被解雇了。她的上司是个油乎乎的怪女人,那天上午过来,叫她当天把桌子腾干净。商店里那位朋友静静地听她说着,帮这位刚刚失业的女人把买来的桌布叠好,拈去她毛衣上的线头。两个朋友说好明天上午十点一起喝茶。十点钟,距现在还有十七个钟头五十三分。丢了工作的女人几天以来头一回笑了。她心里想象着厨房墙上的挂钟向明早十点马不停蹄。那位朋友家也有座类似的钟同步走着。明早十点差二十,丢了工作的女人将戴好围巾手套,披上外衣,经雪夫劳勃街过努代克桥,一直走到邮政街上的茶馆。城那边,十点差一刻,她住在超格豪斯街上的朋友也将离家前往同一个地方。十点钟,她们将会见面。她们将会在十点钟见面。
  绝对时间对于世界是种慰藉。人的运动难说,时间的运动可测,人不可信,时间却不必疑。人犹犹豫豫,时间却一往无前。咖啡店里、政府办公楼里、日内瓦湖的船上,人们看着表,向时间寻求庇护。每个人都知道,他出生的时刻、迈出第一步的时刻、第一次动情的时刻、告别父母的时刻,都被记载在了某个地方。

  

爱因斯坦的梦(5)
作者:阿兰·莱特曼  
  1905年5月3日
  设想一个因果错乱的世界。有时一先于二,有时二先于一。也许,因总在过去,果长在将来,但将来和过去却纠缠不清。
  从蓬特斯高台望去,景色壮丽:阿尔卑斯山直插入天,阿勒河行于地。此刻有位男子站在那儿,茫茫然掏空衣袋,伤心哭着。朋友们无缘无故地抛弃了他。再没人约他吃晚饭下酒馆,邀他来家里作客。二十年来他一直都是个理想的朋友:大方,有情趣,有爱心,和颜悦色。究竟发生了什么?距此一个星期在这高台上,同一个人开始乱来,逢人便得罪,一毛不拔,乱头粗服,劳喷大街他的公寓谁都不让去。哪个是将来,哪个是过去?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在苏黎世议会最近通过了严格的法令,禁止向公众出售枪支。银行商号都要定期查账。来访者,无论走利马特的水路,还是走塞尔拿的铁道,都要搜一搜看是否在偷运军火。保安力量增加了一倍。严打之后一个月,苏黎世发生了空前的恶性犯罪,青天白日下瓦因广场人被杀,空斯特艺术馆画被盗,缪斯托教堂里觥筹交错。没准这些罪行时间上错了位?或许新法令反倒是肇事者?
  一位年轻女子坐在植物园的喷泉附近。她每星期天都来这儿亲近白色紫罗兰、麝香野蔷薇、粉色桂竹香。忽然间,她的心儿飘,脸儿烧,步履浮躁,无由地欢喜。数日后,她遇见一位小伙子,爱得死去活来。两件事难道无关?要是有,又是凭的哪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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