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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似乎看看自己,问:“武当掌门?”
杨硕点头
“可知道慎宁?”
“他是我的大师兄。”
“大师兄?呵呵。”那人的声音听来十分刺耳,“好。看着他的份儿上,送你一份礼物。”
杨硕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闪至眼前,右手迅速点住他的穴道,左手抬起他的左手,中指对准左手掌心屈指一拧——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他反应过来时已被点穴动弹不得——杨硕听见自己左手乃至左臂筋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想大吼,却被那人捂住了嘴,还往嘴里塞进了什么,一股迫力逼着自己将塞进来的东西咽下。做完一切,那人点住了自己的喉咙不让发出声音,接着发出了比之前的掌势更可怕的一掌,那一掌,毁去了杨硕的全部功力,也让杨硕像一个破碎的木偶一样被扔了出去,扔向薛王府的方向。在失去全部意识前,杨硕听到了那人用内力传来的一句话。
“帮我问问慎宁,还记不记得许多。”
还记不记得许多。
慎宁一直胃口不好,不是他不想吃东西,而是无论他吃多少,总会吐出来。有次他喝温酒暖身,结果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那以后再不敢有人找他吃饭喝酒,连原本亲近的祥木也不再把上好的糕点拿过来,最多只是拿些特殊茶叶。所以,慎宁瘦。他很瘦,瘦到几乎只有骨头。原本端正的面容也因为消瘦而变得十分可怜,明明挺拔的身姿也因为消瘦而萎靡颓废。用他自己的话说,远远看去,像是一株活动的枯木。
人们都以为慎宁恶疾缠身,没有人知道,慎宁是在洗蛊。
“许多是谁?”杨硕低着头问。
慎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八方留仙楼?”
“八方留仙……是‘八方天涯,留仙东涛’的八方留仙楼?”杨硕谨慎地问。
慎宁微笑。干枯的脸上竟充满着向往与欣喜。
八方留仙楼。
年轻一些的江湖人恐怕不会知道。一些行走江湖有一段时日的人,或许对其略知一二。只有那些老江湖,才能对三十年来的事,有所经历和回忆。八方留仙楼,三十年前,是不亚于落白山庄和叙风阁的武林鼎盛门派。它不如落白山庄名气大,不如叙风阁分舵多,更不如易守轩般诡谲莫测。但它确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派。它一向行事风格诡异多端,武功路数毒狠辛辣,但从来也没听说楼中门人行事不端或者其他的反面话题。而且八方留仙楼的势力范围仅在东部沿海一带,门规严谨,从不逾矩。这也使得当时的武林中人对其有很深的印象。若是有年轻人问起这个门派,那么回答的长辈多半都是一脸惋惜。
八方留仙楼若能存活至今,恐怕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沿海门派了。
慎宁缓缓回忆,那时他不过五六岁,对八方留仙楼的记忆近乎没有。只能转述后来得知的信息。
大约四十年前,新帝即位,皇叔以新帝年少为由,把持朝政,是为摄政王。十年过去,一向不在乎反对声音的摄政王突然发难,很多忠臣贤良纷纷落难,甚至包括开国功臣陈家,连三朝元老陈老丞相也于京城中被杖毙,更不要提护国大将陈将军。很多反对摄政王继续干涉朝政的忠臣不知因为什么缘由全部被揪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安在了他们身上,人们在睡梦中被抓走,在吃饭中被逮捕,在出行时被乱箭射死。那是人心惶惶的一年,那是老一辈京城人难以忘记的一年。
慎宁一家,与当时首先落难的陈家长子陈将军是至交亲朋,这是家族的荣耀,也是家庭被粉碎的理由。甚至连罪名都没有说清楚,慎宁父母就被处死。年幼的慎宁从武当山被抓去药庐试药。开始时,确实是试药,为一些达官贵人试用那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方。到后来,药渐渐变成了蛊,苗疆人带来的蛊毒一次比一次多。试药的人越来越少。慎宁是为数不多艰难活下来的人。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听着或濒死或残暴如野兽般的声音,慎宁毫无希望地试着蛊药和蛊毒。一试,就是六年。
六年后,在一次药人迁移中,一群黑衣人前来,杀死了所有的看守士兵以及武林剑客术士,将存活下来的药人全部带走。这群黑衣人自称是来自八方留仙楼,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不少药人毒性发作,被迫当场斩杀。剩下的人,全部被带到了安全地带。后来慎宁才知道,所有存活下来的六年前的忠臣族人,已经在留仙楼的倾力救助下,转移了出去。与此同时,留仙楼也被由摄政王执掌的朝廷视为眼中钉,楼子的沿海总部已经被毁,楼内的所有高手全部出来救人。八方留仙楼,已经是空有虚名没有实体的一个武林阴影。在救助中,楼主战死,暂代楼主之位的,是那个从来不曾展露过实力,甚至从来不曾露面但只出手一次就被纳入轩榜高手榜第二位的副楼主,外人只道她是天算。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貌不起眼的名字:许多。
这次解救药人的行动,就是由这位天算副楼主带队。苗疆擅蛊,也多术士。药人转移,必有术士跟随。天算许多,就是一位术士。
之后的故事就十分简单。
八方留仙楼门人在不到一年内,几乎全灭。许多带着蛊毒深重的慎宁远离故土。直到数月后朝廷风云变幻,那又是后话。在这期间,许多慢慢剔除慎宁体内的毒,却难以彻底拔出他体内的蛊。她教他一些术法和留仙楼剑术,帮他在蛊气发作时稳定心神。她带他游历山川,访遍名士。在一天一天的日子中,他一天天祈祷就这样一直下去。但最后,她还是在她深爱的那个人圆寂之后,带着他的骨灰远赴西域。
自那之后,不复相见。
“我离开武当的时候,还不到十岁。不要说功夫,就是武当心法口诀,都不能熟练背诵。许多,就是我的师父。八方留仙楼,才是我的门派。”慎宁对着远处的树木轻轻一挥,一根树枝完整地“飘落”到他手边。他舞动树枝,一招一式都是武当心法,但隐隐透出的诡气却与武当的正统武学内功完全不合。
一套心法看下来,杨硕背后全是冷汗。如果之前的武林大会是由师兄前去,恐怕现在的易守轩高手榜要换一换名字了。
慎宁看出他的小心思,苦笑:“这点招式,骗一骗普通人还行。武林大会,多的是各派高手。不要说他们,就连三四师弟,都可以看出我的武功路数不属于武当。何况……何况我的身体,拿你的恕涵剑,走不出十步远。”慎宁扔下树枝。他体内的蛊毒,只有术法才能稍作镇压,而且八方留仙楼的剑法虽不甚高妙,但却自有气度,蛊气攻心时练出,反而有化解的功效。
“武当绝学我是练不成了,至少在蛊完全化解前,我是无法练的。至于什么时候能化解,我也不知道。看、看缘分吧。”慎宁绝望地说。
杨硕无言。或许对于慎宁来说,许多不仅是他的师父,但那已经不再是问题了。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师父为什么在太师父提出大师兄应当接受掌门之位的时候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也理解了师叔一直对大师兄沉默不言的原因。他确实是这武当壮年一辈最先入门的弟子,只是这大师兄的位置,他应该让一让了。
“你是天算的唯一后人……不打算把她的武功发扬出去?”
慎宁一愣。他愣了好久,“我并不是她唯一的徒弟,也不是她的大弟子。她算我一共只承认收了两个徒弟,另外一个,是我不曾言明的师兄。你还记得,千叶公子吧?”慎宁冷笑,“他在武林大会上与简仪仁的那场成名战,用的就不是武学,而是术法。而且……”
杨硕身体前倾。
慎宁却不再开口。
“陈年旧事,再无需多言。”
☆、青竹空古(一)
慎宁回到武当正厅,已经错过了早训的时间。他并没有对身边的师弟解释自己的去向。小巳在一旁冲自己挤眉弄眼,他也当作没看见,只是环顾着眼前的武当。
武当是多年老派,门派武学早已历经多年积攒沉淀,门派高手名声响亮。鼎盛时期的武当,对外声称只有三千弟子,可事实上,三千弟子只是武当山内的数量,若是加上在外云游的先代弟子和驻守其他地区的人,数量过万也不难估量。可如今,三年前西域焱阳宫扫荡中原武林,武当众人随武林盟主一同抵御魔宫,然而不知为何,中原武林如朽木枯树一般,让焱阳宫以破竹之势御风而入,武当掌门一辈与其他门派高手悉数沦为阶下囚,竟差点无一人生还。只有一位师叔,侥幸逃生,却也内力尽失,筋脉剧断,身体半残,形同废人。此消息一出,武当普通弟子纷纷还乡,以前结仇的黑道门派也时常前来骚扰。武当也自此没落。
所以不怪二师弟心急啊。慎宁这样想着。一旁的弟子看着沉默的大师兄,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怎么了?”慎宁回头。
“回掌门!门外有客求见。”
这么早,慎宁有些惊讶。
“来客自称许一笑。”弟子倒是机灵,立刻报出名字。
慎宁向门口移动脚步,“去请。还有,不要因为你二师兄闭关修炼了,就改了称呼。他是掌门,我不过是暂代职责而已。”
年轻弟子一颤动,眼中悄悄出现敬仰,“是。大师兄。”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武当石门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云南许氏第一铸剑师,许一笑。看到缓缓走来的慎宁,他哈哈一笑,走上前拍拍慎宁的肩膀。
叙旧一会之后,许一笑简单交代了一下家事就开始辞行。
“不留宿几日?”
这是少有的事,往常许一笑会在武当逗留几宿再作打算。许一笑是慎宁回武当之前认识的朋友,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后来许多消失,慎宁返回武当,许一笑便成了武当的常客,时常会带一些铸成的好剑,来奖励优秀的年轻弟子。所以许一笑在武当,是十分受欢迎的客人。
许一笑大笑:“你果然是太久没有行走江湖,竟忘了下月初七是什么日子!”慎宁转头看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