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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妃嫔的身边,都是簇拥着一大批的老妈子,小太监,而且无一例外的,每个妃嫔身边都有老妈子抱着个孩子。
这些妃嫔出了干清宫,或者是上了软轿,或者是上了步辇,或者是走着,都是纷纷离去。
她们怨恨的原因很简单。
皇帝昏迷之后,这些妃嫔自然是纷纷过来等候探望,结果老太后下了懿旨,没孩子的,一概回去候命,只留下一些个年纪不小的妃子,她们在这儿苦苦等了一天,本想着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好讨好一下,却没想到,苦苦等了一天,结果皇帝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刘贵妃招进去,其他的,则是全部各回各家!
滚吧!
不少妃嫔都是心中暗骂,那骚狐狸有什么好的?都这么大年岁了,皇上看了也不嫌犯恶心。
东暖阁内,正德倚在靠枕上,听着耳畔哗哗的大雨声发怔。
他面色还有些蜡黄,却是已经比昏迷的那会儿好了许多,多少有些血色了,而且让他一直烦扰的枕部跳疼,似乎也识趣儿了些,这会儿不那么疼了。
正德皇帝感觉自己确实是舒服了不少了,盖因他这病乃是顽疾,不是急病。其实皇宫里面的御医,医术那自然是不必说的,只是他们的治疗效果却往往不好--倒不是他们不尽心,而是因为一点,不敢用猛药!
天子何等尊贵?开药得何等的小心?若是出了岔子,乃是何等的罪过?
所以从来这些御医们但凡是碰到了皇帝有病,都是开一些很温和的方子,以调养为主,而里面的药物,就算是谁来挑,都是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但是问题是,这样的方子如此温和,肯定效果就不怎么样,但是无所谓啊!皇帝死了也就死了吧!就算是皇帝有什么问题,也没他们的事儿了,大可以一推六二五,手一摊∶“微臣无能!”
我能力有限,这病我看不了,只能开出这样的方子,皇帝好不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而若是用猛药的话,确实是效果好,但是万一出岔子呢?
谁的责任?
所以说,皇帝病了,用御医来治疗,还真不如把皇帝一化妆,悄悄去往民间寻一个不错的大夫,不告诉他实情让他来治来的效果更好一些。
所幸正德这是顽疾,这么多年了,太医们早就积累了很是丰富的经验,又是喝药又是揉捏又是针灸,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给弄过来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内臣第一人马永成、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雄奇、提督东厂太监鹿和这三个在外面权势熏天,人人畏惧的大太监跪在床前,额头紧紧挨着地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个宫装丽人坐在床边,握着正德得手,两人不时相视一笑,也不说话,却是有着帝王家难得一见的温馨。
这宫装丽人,年纪不算小了,看上去至少也是四十来岁,眼角都已经是有了几丝掩不住的鱼尾纹,显示了她的真实年纪,只不过身上那一股高贵典雅的风韵,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
她长得也不是极为的漂亮,却是给人一种很是舒服的感觉,一眼看去,便是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名为温和的力量,不急不躁,如沐春风。
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撒子,头上斜斜的插着两根玉钗,一根你是黄玉,一根却是极为上乘的帝王绿的翡翠雕琢而成的,线条大方,简单,但是刀工却是极为的磊落潇洒,让人一眼看去,似乎就看到了萧萧落木,瀑布飞流,显然是绝非凡品。
除了这两根玉钗之外,身上便再也没有其它的饰物了,和其他的妃嫔比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的寒酸。
这时候,刘吉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跪倒在地,道∶“皇爷,奴婢去传了旨了,只是……”
“只是什么?”正德淡淡道。
“杨慎杨大学士说一定要见您。其它重臣也是这般说,只说有急奏,要面见。”刘吉祥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本以为皇帝又要不悦,却没想到,正德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长长地吁了口气,思忖片刻,摆摆手道∶“宣!”
刘吉祥赶紧应了一声∶“是皇爷,奴婢这就去!”
说罢,便是一骨碌翻起来去了。
少顷,杨慎等一干重臣在刘吉祥的带领下走进了东暖阁,杨慎身上还有着些许水迹,他却是不管不顾,也没等皇帝招呼,便是扑通一声往金砖上一跪,高声道∶“启奏陛下,臣,请立国本!”
第四卷烽火山东五二五文臣风骨首辅死谏
“臣,请立国本!”
此言一出,东暖阁内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请立国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逼着皇帝立太子啊!
其实逼着皇帝立太子,这件事儿本身并不算什么,但凡是中华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皇帝,从那个一统六国的始皇帝一直到那个末世王朝,其间四百余位皇帝,更多形式上不是皇帝而实际上更甚皇帝的人,没有被群臣逼着立太子的,怕是没几个!
其实这种事儿,在明朝已经算少的了——不知道怎么地,明朝这些皇帝,子嗣都不是太繁盛,除了开国的洪武大帝几十个儿子以外,之后的那些皇帝,仁宗就一个儿子,弘治帝也是只有正德一个儿子,这国本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太子的头上,也没必要去争什么。
群臣逼着皇帝立太子,这事儿常见,通常皇帝也不会太动气,毕竟立太子不单单是家事,更是国事,群臣关心一下,很有必要,而正德帝这些年来,被这些重臣逼着立太子的时候也不少了,三五十次总是有的。当然,不生气也不是绝对的,比如或在某些特定时刻!
就像是今天。
这就是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时刻了——皇帝刚刚呕血晕厥过去,才醒来,你就逼着皇帝立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分明是咒皇帝早死么?
是何居心?
正德一张脸顿时是阴沉下来!
兹事体大。便是这些朝廷重臣。都是不敢轻易参与其中,是以杨慎这一跪之后,跟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却是都愕然了片刻,没能跟上,便是和杨慎亲密如戴章浦,也是为之默然。
看到正德帝脸色拉了下来,顿时是唬的刘吉祥面色煞白,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一屁股也是跪了下来。跟那哥儿仨跪一块儿,心中已经是对杨慎破口大骂,心道你这老东西找死,可别拉上杂家!帝王家事。是你这等外臣能掺和的么?
杨慎跪在地上,面沉如水。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跪,这一请,几乎就是把事情给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决断的墙角上,若是皇上不决断,自己失了威严,而若是皇上决断了,心中定然又是对自己很有芥蒂。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跪,这一逼。几乎就是亲手打破了十余年的君臣平衡,君臣默契!
杨慎知道,皇帝并不喜欢自己,这位至尊喜欢的,乃是江彬、马永成,乃至于是已经死了的谷大用,被凌迟处死的刘瑾那样的人,亲近,贴心,更是放心。而自己这等科班出身的进士文臣。天然就是和皇帝对立,是有隔阂的,绝对不可能会和皇帝贴心,尤其是这般行事不合规矩的一个皇帝。皇帝之所以倚重自己,这十余年来首辅一职也一直是自己的。从未被别人染指过,是因为自己做事足够的好。总能把这个老大帝国梳理的井井有条。更重要的则是,自己掌权而不弄权,更是不会试图去掌控朝堂,蒙蔽圣上,对于皇帝的决策,自己也不曾冒犯。
这才是自己能坐稳的原因。
君臣之间自有一种未曾约定但是对方都清楚的默契,互不触碰。算得上是一种君臣之间的相敬如宾吧!
但是现在,自己亲手把这种默契给打破了。
杨慎敢断定,从这一刻开始,皇帝已经盘算着换首辅的事儿了。
这位至尊是如此桀骜的性格,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的摆布乃至于是干预。
杨慎也不想这样,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一定会从容布置,暗自下手,步步布子儿,最终一战而胜,他手下有无数的御史、给事中、员外郎、郎中这种中层官员可以驱使,甚至不少侍郎一级的小九卿,也是他门下之走狗,但是问题是,来不及了啊!
方才那一个惊雷,让他心中震骇无比,更是认识到,事情,决不能再拖了。万一明天一早起来,却是传来皇帝大行,诸皇子争位的消息,那又如何是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逼是不行了!
说到底,杨慎毕竟是那等为国为民为天下的臣子。
乃是如于谦于少保,张居正张阁老,死守孤城史阁部、文臣封侯王守仁一般的,大明朝儒生的最出色人物,一个傲骨铮铮,铁骨铮铮的铮臣!
此辈之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算是文官集团如何的腐朽,如何的堕落,如何的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使得整个大明朝受到损失,但是终究是有那么一些人,敢把这天下安危,扛于一肩之上!
若是一般臣子,正德皇帝早就厉言申斥甚至是着人打出去了,但是偏偏面前这是杨慎啊!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杨慎啊!
正德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刘贵妃明显能感觉到了皇帝的手攥紧了一点儿,她赶紧轻轻拍拍皇帝的手,正德压住心里的火儿,强笑道:“册立国本,乃是帝王家事,杨爱卿,这事儿,以后再议吧!”
杨慎却是跪在地上,脖子一听,头一昂,正德一看心中暗道坏了,这是要死谏了!
果然,便听到杨慎语气决然道:“圣上,此事您已经拖了三十年了,请恕微臣今日冒犯,然则一些话,微臣今日一定要说!圣上子嗣如此繁盛,却是始终未曾定下太子之位,圣上年事已高,若是有什么不测,圣上可曾想过若是有万一,则身后之事如何?晋朝八王之乱,天下板荡,江山震碎,岂非前车之鉴?当今我大明北有鞑靼瓦剌,朵颜三卫,南有安南,西有哈密。其形势之恶劣。远迈当初之晋朝!若是我大明被夷狄奴役百年,沦为刍狗,则后人之评价,此乃谁之罪责?事故此事,绝对不可再拖,定然要在今日拿出一个章程来!”
说罢,额头重重的磕在金砖上,怦然有声!
瞬间安静了,